一九八○年代,我在馬偕醫院擔任整形外科主治醫師。同事全是男醫師,專長治病救命,對於整形存有偏見。
有天,我替一位六十歲的女士做了臉部整容。中午吃飯時,一夥男醫師討論,「六十歲的女人整漂亮,要給誰看呢?那麼老了,誰會管她長什麼樣子?」
有位學長更質問我,「病人無知,你是醫師也該告訴她。你是沒刀好開了嗎?竟然無聊到替六十歲女人整容?」
師長的警告言猶在耳,然而這幾年,我的病人歲數不但沒有降低,反而升高。
不久前,一位九十五歲的女士因單側眼瞼下垂,找我做整形。手術過了三天後,眼皮可睜開了,她臉塗粉、抹口紅,穿戴整齊,神采奕奕地坐在我的診察室。
還有一對姊弟,姊姊八十六歲、弟弟八十四歲,兩人相約來拉臉。拉臉後的姊弟倆恢復得都很良好。姊姊是舞蹈老師,弟弟是工程師,兩個人快樂地嚷著要終身上班。
很多疾病,例如白內障、心肌梗塞、中風和癌症等,「年齡」是最大的風險。以往認為「年齡」亦是外科手術的風險,當年的同事也因而指責我竟然替年長者整容。
問題是:多老,叫做老?
現今醫療評估存活的風險時,會考慮高血壓、糖尿病、重大疾病、心肺等內臟功能,而「年齡」要到八十歲才會列入考慮。超過八十歲的長者可以測握力、走路速度、聽力、視力、認知,評估是否衰老。沒有衰老的長者,風險不會增加。
如果說人生像場球賽,年齡不過是球衣的背號!
現在的老人退休制度源於一八八○年代,德國工人被美國的高薪吸引而大量外移。宰相俾斯麥設立福利國制度,保障工人在五十歲退休後的生活(當時的平均壽命是四十八歲)。
一九三六年,美國開始了社會福利制度,設定六十五歲退休(當時平均壽命為六十二歲),並且為了使老人免於貧窮及乞討,給予津貼。根據資料,當時只有百分之五的人口能活到六十五歲,而且六十五歲的人平均只能再活五年。
讀過以上的歷史就不難了解,為何英語old age(老人年齡)在維基百科的定義,是能夠存活到靠近或超過平均壽命。
專門進行市場行銷研究的尼爾森公司,二○一四年針對「多老,叫做老」主題,對於十二至六十五歲全球消費者做了線上調查。在台灣人的回答中,有百分之四十四認為六十至六十九歲叫做老(全球占比為百分之三十三),百分之二十二認為七十至七十九歲叫做老(全球為百分之二十八),而只有百分之八的台灣人認為大於八十歲才叫老(全球占比是百分之二十二)。
根據內政部公布的「109年簡易生命表」資料顯示,國人平均壽命為八十一‧三歲(其中,男性為七十八‧一歲,女性是八十四‧七歲),創下歷年來的新高。對照尼爾森公司的統計數據,台灣人太早感覺老。對「老」的負面形象,影響了熟齡人延後退休時間或找工作。也難怪國內有調查顯示,百分之四十三的上班族計畫在六十歲以前退休。
台灣在二○一八年進入了高齡社會,日本的「下流老人」、「孤獨死」等現象,在台灣亦逐漸浮現。我們迫切需要正確的「老」的觀念。
多老,叫做老?可以不老嗎?
面對人生的延長賽,不管政府有什麼因應措施,個人生活應採取「無齡」的概念。
「無齡」不是假裝年輕,而是相信自己、訓練自己,保有對生活的熱忱,發揮自己的能力、經驗,實踐並奉獻,爭取社會尊嚴。
無齡的人,無論多老,都不叫做老!
作者:林靜芸
出版社:寶瓶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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