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邱詩琁，攝影＝林永銘
肖像畫就是我可以送給人們的禮物，
我不知道一生能畫幾張肖像畫，
我只知道我會一直畫到不能畫為止。
「畫圖會讓人心情愉快，我指的是周圍的人，除了自己開心，還要讓別人開心。」藝術家李民中覺得家裡掛有圖片、畫作，氛圍就是不一樣，如果那張圖不是印刷品、複製品，感覺更是過癮，如果那張圖畫的主角還是自己呢？
發起送禮肖像計畫
2010年的聖誕夜前夕，李民中想到聖尼古拉把自己少少的金錢送給比自己更窮困的人，他忽然也好想送禮物，但想想自己的存款有限，於是靈機一動，畫家最有餘裕送出的禮物不就是自己的畫作嗎？但這作品要和收禮者產生關係，最具聯結性的便是肖像畫了。
「我很想要讓一般的人，不是收藏家或藝術家，也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一幅作品，用負擔得起的價格。而肖像畫是畫家和收藏者之間最短的距離，是最容易看得懂的。」
於是他在臉書上問道：「得到一張圖會感到喜悅嗎？」沒料到下方的留言踴躍，如雪片飛來，讓他順理成章成為送人肖像畫的聖誕老公公。
畫家免費為你作畫？一般人想來不禁覺得如做夢般，畫廊和收藏家也不樂見，於是李民中採半買半送的方式，他畫六號尺寸的肖像畫，但只收自己作品一號的價格，當時為5,000元（現為8,000元），開始了他的送禮之路。
有時在自己的畫室畫，有時藝術家拎著畫板畫具把自己宅配到收禮者的家中或公司，最高紀錄一天畫了9位，一個人平均需一個半到兩個小時；最長紀錄一個人畫了5個小時，如果收禮者不滿意的話，畫家可能還得重畫。
畫出每個人的獨一無二
李民中作畫向來不打草稿，畫肖像畫也是，拿起畫筆、油彩直接下筆，他說大概畫十分鐘之後心裡就有譜了，可以料想大概會成什麼樣子。作畫過程可以談話聊天，不過會視對方狀況而定，若對方不喜歡聊天，自然就不多說。
開動之前，他會先和對方溝通對畫作的期望，希望筆觸細到什麼程度。他表示畢竟許多被畫者並非來自藝文界，未必都能接受他的風格，多數人還是希望能「像」自己，因此他也盡量去迎合對方的想像。
從2011年展開計畫之今，他已經畫了近600幅的肖像畫，數字繼續攀升中，現在多是靠口耳相傳而來。他也從中累積出了許多經驗值，因為女生介意臉大，所以臉畫小一點；男生不在意，可以畫得更大器些。女生會要求不要畫出皺紋斑點，畫家也只好提供人工美肌修圖功能。
「女生一直在找不對的細節，男生則在欣賞好玩的地方。」李民中發現男女性格大不同，當畫完要揭曉時，也能看到眾生百態。編號539號的方先生在畫像過程中難掩緊張，甚至緊張到用手遮住眼睛不敢看，當他透過指縫看到自己時，臉上出現驚喜的笑容，說道：「哈哈，還蠻酷的耶！」
李民中的成長過程裡有漫畫卡通、電動、電影為伴，這些也成了畫作裡的符號角色。
「我發現很多人花很多時間看鏡子，但鏡子裡面的自己是反的，反而不習慣看到正面的自己。」不過李民中畫的肖像不只是「像」而已，在作畫過程中，他也在觀察感受，希望能畫出對方的靈魂，有時甚至會捕捉到對方刻意隱藏的面向，就像有位被畫者驚訝於自己霸氣嚴肅的一面居然被畫了出來。
「畫到後來，感覺好像在畫佛像，每個人都有神聖的一面。」
李民中看到被畫者背後所散發的光芒，也畫出每個人獨一無二的美。所以當各張肖像畫聚集並置時，不會看出統一的風格或套路，因為李民中也被每位獨一無二的被畫者所推動著。
收穫最多的是自己
二○一二年八月，李民中在伊通公園畫廊舉辦了「水水台灣女人帥帥台灣男人肖像計畫」個展，他以一年半的時間畫了近四百幅的肖像畫，數量相當可觀。這些畫作被召集了回來。而他當年曾經有想過將計畫終止，卻也因這個畫展引起藝術界不小的震撼，陸續又湧來了不少支持者想畫像，讓他重燃熱情，決定永無止境地畫下去。有科技公司的老闆將此當作獎賞員工的生日禮物，在兩年內送出了六十份肖像生日禮。
畫展期間，一位癌末病人離世，李民中特別把畫作取下，送回給對方家人。這張獨一無二、和個人連結度最高，甚至可能是擁有者此生唯一的藝術品，極有可能伴隨畫像主人直至老死。李民中不諱言其中不少被畫者其實是抱著畫遺照的目的而來。
肖像計畫展開至今八年，原先出發點是想當聖誕老公公送禮物，沒想到收穫最大的是自己。「我終於覺得， 我不是都為自己而畫。」李民中說自己原本害羞內向，因為肖像計畫才接觸到這麼多人。作畫之前，畫家還得親自跟對方聯絡、溝通、相約，這在以前幾乎是不可能之事。「這算是放下藝術家的堅持嗎？」我問到，「完全是啊！」李民中答得毫不猶豫。向來不愛畫作被論述、被框架的他， 以前多是畫抽象畫，從不追求畫作要「像」的他，卻因為肖像計畫而如此接地氣、盡量滿足「客戶需求」，藝術家打開了他遠離喧囂城市的畫室之門，卻也意外地打開了心門，見證了自己的成長和改變。
心中的男孩也不退休
李民中現在也走入人群，在社區大學開課教畫畫。他放不掉的「藝術家的堅持」是，不讓學生臨摹畫作。「他們要自己去觀察，寫入記憶體後，再自行輸出，這樣才完全是他自己的。」李民中希望能啟發這些熟齡學生，感受到創作有趣的地方，退休後正是創作的大好時機。他説學畫是有撇步的，就是要「大量練習」。
「對我來說，畫畫、創作就是生 活，就像是用視覺、畫作來寫日記。」李民中的畫作裡，有斑斕瑰麗的色彩，有昆蟲、小狗小貓，還會出現他最愛的小叮噹。「你們要拍光劍嗎？」 瞧見桌面上擺放的《星際大戰》光劍，李民中問到。藝術家都這麼問了，當然要拍！留長髮、蓄鬍的李民中，搭配著英挺的五官，不笑的時候，有幾分虯髯客的俠氣威嚴感，但話鋒一 轉、忽咧嘴一笑，拿起光劍作勢比劃， 心中的大男孩呼之欲出。
李民中說他沒有靈感枯竭的時候，且藝術家沒有退休這件事，會畫到不能畫為止。也許常保那份童心，是藝術家得以創作不懈的原因之一。
小叮噹是李民中的最愛之一，常隱身在畫作中，同時也是他收過最多的禮物之一。
李民中
1961年生，文化大學美術系、北藝大美術創作研究所畢業，曾赴巴黎遊學三年多。被稱為台灣當代藝壇的「e世代領軍者」，是台灣第一代被電動玩具餵養長大的孩子。畫作中常見錯置交疊的空間和多樣曖昧的視角，用色鮮豔明朗，畫中常躲藏著卡通人物符號，猶如進入遊戲世界。為重量級當代藝術社團「悍圖社」成員之一。
（本文出自《安可人生》雜誌第13期【熟齡瘋藝術】，本網站所有內容，未經同意請勿轉載，欲轉載請來信至：ankeeditor@gmai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