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嘉華、照片提供/盧豐華
名醫們的退休生活，都是什麼樣的呢？是環遊世界、天天party？還是休養放空、含飴弄孫？
成大醫院盧豐華醫師的退休規劃與眾不同，他不但打算繼續行醫，更要當一位待命往診的「Uber Doctor」，把醫療服務送到病人家中。
聽他娓娓道來「退而不休」的積極主張，也許你會重新看待自己的人生下半場，甚至找回久違的行動力！
成大醫院退休後，居家醫療診所即將開幕
許多台南民眾都知道，成大醫院有位傳奇人物盧醫師，問診仔細又溫柔，經常花半個小時只看一位病患，讓人驚訝又好奇：這年頭居然還有這樣的醫師？
點進盧豐華的臉書粉絲頁，簡介只有短短幾字：「我是一位家庭醫學科醫師」，事實上，他是成大醫院創始至今的元老人物，服務已滿33年，歷任家庭醫學部、高齡醫學部、門診部以及社區健康照護中心主任、老年學研究所所長等。看診、教學兩頭忙之外，長年身兼主管職，工作量相當龐大。今年八月一日退休，他卻一天也沒閒著，馬上投入第三人生：籌備「世澤居家醫療診所」，預計於九月二十四日開幕。
這家診所有什麼特殊之處呢？盧醫師朗聲唸出在他腦中已建構七年的願景：「集合成大醫院退休專業人員的智慧與經驗，以漸進式退休觀念，從事老年社會亟需的居家整合照顧服務。」
盧豐華醫師退休後，於自家住處成立「世澤居家醫療診所」，提供家庭醫師照顧全人全家的到宅服務。
漸進式退休：隨年齡增加、體力減少，分階段慢慢退出職場
七年前，盧醫師擔任成大老年學研究所所長，一次專題討論中，學生報告「漸進式退休」概念，讓他聽出了心得。「這與我的想法完全契合：退休不是從全有到全無，原有的專業技能仍然可以延續，只是不必做得那麼累、壓力那麼大；隨著年齡增加、體力減少，再分階段慢慢退出。」那一年，他初次起草了自己的退休計畫，往後又逐年具體化了動機、願景、服務範圍到基地設計等細節；到了去年底，盧醫師腦中已有一幅接近完整的開業藍圖。
「大部分的成大醫師，退休後不會自己開業，很多甚至一退休就不做事了；然而專業俱在、身體也還健康，我想提供他們一個繼續發光發熱的舞台。」盧醫師的漸進式退休計畫，除了自己，還把身邊的老同事們也納入了。「我們這群老師，退休後若選擇到一般診所繼續執業，經常是受僱於自己訓練出來的學生。如果老師看診慢一點，或是不想看太多病人，學生可能會想把老師fire掉，但又說不出口。」盧醫師笑言，「與其帶給學生困擾，不如我來製造一個輕鬆自在、沒有業績壓力的平台，彈性安排看診時段，讓合作的退休醫師都可以兼顧家庭與事業，還可以接送孫子。」
早期的往診、今日的Uber Doctor
近三年，盧醫師每週都會安排半天，與居家護理師搭配，走出醫院，到病患家中訪視。這正是他提早準備想延續和推廣的工作。「居家醫療這個名詞，對一般民眾還很陌生，其實就是『把醫療送到家』的服務。」盧豐華用了一個生動的比喻，「現代人把食物送到家，不是叫做Uber嗎？所以我就自稱Uber Doctor！」
「其實，傳統社會一直有類似的機制，古早時叫做『往診』，醫師提著一個007手提箱，到病人家裡看診。」盧醫師解釋，早年的往診，不論病患年齡大小、是否失能，只要病人有需要，醫生便成行；但現在受限於醫療給付的規定，只有少數病患能符合居家醫療的條件，加上醫師在診所內看診，看診量和收入一定比較高，所以從醫師到民眾，都漸漸遺忘了這種人性化的就診方式。
然而，社會步入高齡化，居家醫療的需求再次凸顯。盧豐華細數居家醫療的優點：「首先是減少病人住院及降低醫療負擔、提升照護品質及降低家庭照顧的壓力等。其次，醫生到病患家中看診，可以早期發現問題，讓治療效果更好，進而減少失能、中風、感染或臥床等機率。」去到病患生活環境中，醫師更容易找出致病的背景原因，「一般人以為，居家醫療只是去照顧病人，事實上，我們花在輔導病人家屬的時間和心力，往往還更多。」
父親對病患的關懷，深深影響他
盧醫師對昔日社會的「往診」，懷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因為在童年記憶裡，他的父親也經常為病人奔走往診。「以前的人孩子生得多，有一對年輕夫妻有五個小孩，其中一個在下雨天生病了，我爸爸說：『小孩病了不能再淋雨；而且你們帶一個來，其他四個沒人顧，那怎麼行？你們不要出門，我去就好！』」
盧豐華醫師與父親盧金生醫師，於台南市醫師公會行醫60年表揚會上的合照。
「以前的往診是很有醫學人文的；現在的居家醫療，卻有許多該做而不能做的遺憾。」盧醫師懇切地提出現行健保「居家醫療照護整合計畫」的缺失，例如：即使就醫不便的病人願意自費請醫生到宅問診，要自費收費還得經過衛生局審核；又如往診的距離以10公里為原則，醫師若想照顧偏鄉的民眾就會受到限制。「不完備的制度，會大幅降低醫護人員想妥善照顧病人的心。」
盧醫師對待門診病人的細心和耐心，從病患到學生都津津樂道。「很多人不理解，為什麼我要在單一病人身上花這麼多時間。其實，和病人多聊幾分鐘，往往你就會發現他心理更深層的病因；甚至剛聊完，病痛似乎就好了一半。」原來，有些病患根本的痛處是感到人生無望、乏人關心；在醫師的關懷探詢之下，他們的心病獲得舒解。
花園與古蹟裡的診所，傳承家族志業
新診所的名字「世澤」，帶著古典氣息，使人連想起懸壺濟世的年代。原來，這是盧醫師祖父的名字，也是盧醫師父親昔日開業醫院的名稱。
盧醫師的祖父盧世澤，是日治時期台南著名的貿易商，閒暇時自學中醫，為鄉親義務看診；盧醫師的父親盧金生日後至日本學習西醫，在自家成立診所，使用父親診所之名，表達彰顯、紀念及傳承之意。「現代醫生開業，習慣打著自己的名字，但早期的醫師，多半使用父親名諱，象徵世代傳承。我很早就打算，如果未來自行開業，要讓『世澤』這名字再現，把爺爺、爸爸的志業傳承下去。」
雖然是Uber Doctor，仍然需要一處基地，世澤居家醫療診所的地點，設在台南市區一處小巷內，這裡是盧醫師和太太的秘密花園，崇尚自然的夫妻倆，以人為干擾最少的方式，栽植了超過150種植物，草木扶疏。「我們希望，走進診所的病人，看到滿園花卉，病就能先好一半。」花園診所只是第一步，未來世澤還會變身古蹟診所，「三年後，等到我的老家百年古蹟廣陞樓整修完成，再把診所遷進去。那裡是我父親『世澤醫院』的原址，別具歷史意義。」
盧豐華和太太的秘密花園，將成為Uber Doctor的基地。
世澤醫院的原址–百年古蹟廣陞樓，預計三年後整修完成，屆時盧醫師將把診所遷進去，更具歷史意義。
在魚塭烈日下，練就耐操、不怕事的毅力
為了同仁們顧孫子著想的盧醫師，自己卻沒有這種甜蜜的負荷。「我和太太沒有小孩，所以也不會有孫子。別人顧孫子的時間，我就拿來顧好診所的醫師及病人們。我常說，老天關了一扇門，卻為我打開了另一扇窗，讓我專心行醫和教學。」他認為，傳道、授業是很愉快的事，「如果一個學生一輩子看一萬個病人，我教一千個學生，就能讓一千萬個病人受到影響。」他打趣地補充，「當然學生不一定會聽我的啦！」
充滿熱情、好奇與理想性，而且耐煩、不怕累⋯⋯，是什麼造就盧醫師這樣的特質呢？他歸功於童年時代的田野鍛鍊。「爺爺留給爸爸一片魚塭，當其他醫生的小孩放假去學小提琴，我們兄弟卻去魚塭補堤防及割草；在烈日之下，練出埋頭苦幹的草根性。我不敢說自己經驗比別人多，但至少不怕事，而且特別耐操。」父母的身教，也成為盧醫師人格的養分，「從小耳濡目染，看著爸爸問診、媽媽包藥，體會他們如何替病人思考。曾經有位病患打針部位感染，說要對爸爸提告，但是後來在別的醫院看不好，又回來找爸爸，而爸爸還是耐心治好他。這些記憶對我影響很大。」
盧醫師認為，醫師的專業技術靠自己提昇，永遠學不完，人格特質卻是入行的關鍵。什麼樣特質的人才適合從事居家醫療呢？「第一要有耐心，個性夠『雞婆』。如果以你的專業認定有必要，即使病患和家屬沒想到的需求，你也該提出建議。例如，病人只說他頭痛，你還能觀察到腰痠，這才算完整的照顧。第二要樂於溝通：要站在病人角度思考，不可熱心過頭，硬塞意見給對方。第三要對金錢看淡一些：居家醫療不是能賺大錢的事業，多少帶有公益服務的性質，公益的程度，則由自己的背景和價值觀決定。四是彈性要夠：如果半夜或臨時病人有緊急狀況，醫師必須能夠機動出勤。舉個例子：臥床的病人鼻胃管脫落了，不可能等到明天再去插吧！」
理想的老年樣貌：四老四好、健康老化
研究和治療的對象都是長者，自己也漸漸到了被稱為耆老的年齡，在盧醫師心目中，理想的老年樣貌，是什麼樣的呢？他分享「四老四好」的健康老化觀念：「生理方面，老身鍛鍊好；心理方面，老伴照顧好；社會方面，老友聯絡好；經濟方面，老本保管好。」他特別以莎劇李爾王的故事為誡，提醒銀髮族群：老本處理需謹慎，不要老想著把錢留給兒孫。「常有病人苦於失眠，抽絲剝繭問診後，才發現主因是兒女需索無度，給父母帶來莫大壓力。」
盧醫師心目中，理想的老年樣貌，是什麼樣的呢？他分享「四老四好」的健康老化觀念。
隨著盧豐華的退休計畫落實成形，不少昔日的同事們也躍躍欲試，表達退休後加入團隊的意願；未來如果診所規模擴大，除了醫師、護理師，也將邀請營養師、藥師等參與。有趣的是，不少老病人也想加入盧豐華的團隊，有的志願當他的花園志工，有的說要載他去看診。「大家願意幫忙，代表對我期待很高，而我的功能就是整合資源，讓眾人同心協力做有意義的事，老年生活一起過得更好！」得道多助的美談，在盧豐華醫師身上獲得印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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