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你的溫柔》是蔡琴的成名曲,這首歌的一開頭是這麼唱:「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張破碎的臉,難以開口道再見…。」
從現在倒帶過去,總有幾幕往事不堪回首,或是讓人念念不忘。但這仍然值得慶幸,因為我們至少清楚某年某月某日發生過什麼,時間座標不會錯亂,人事物都在誤差範圍內。
然而,張牙舞爪的失智症,真會把某年某月某日,撕得像一張破碎的臉。時間、地點、人物,若非拼湊錯亂,便是無中生有,這種不可逆的疾病隨著年齡愈老,盛行率愈高,說是高齡社會的最大照顧威脅也不為過。
失智症老人的照顧家屬,有沒有難以開口道再見的時候?我認為《父親》這部電影,處理了這個懸念。
在奧斯卡得獎影片《父親》的劇情裡,安東尼霍普金斯飾演一名失智父親,他讓女兒疲憊萬分,束手無策;找來分攤照顧負擔的家庭看護一個換過一個,只因父親自認:「我可以把自己照顧好」。
這個堅持或許是父親清醒時的尊嚴捍衛,但這又何嘗不是對女兒的恣意折磨?
當親情遇到失智照顧,照顧選擇比麻花捲還複雜。
照顧,是不折不扣的情緒勞動,但有償無償依然有別。身為家庭看護,這是一份專業工作,拿錢辦事,若做不來,大可解約奉還,天公地道;但家屬不同,這是奠基於親情之上的無償照顧,幾乎沒有退場機制,除非送到24小時住宿型機構。而這也是台灣最典型的家庭照顧決策歷程。
扮演父親的安東尼霍普金斯聽到女兒有新交往對象,將住到巴黎時,難搞的他疑懼中帶著質疑:「你要離開我?你要拋棄我?我以後怎麼辦?」
女兒欲言又止:「如果你拒絕跟看護同住,我就得…。」
看過這齣電影的人都知道,父親最後被女兒安排住進了機構。父親不願意,女兒捨不得,問題是,她都試過了,只剩這一招。
一位中年阿姨跟我分享她的觀影心得,回了五個字:「看完超沉重。」
在我周遭,很少有子女一開始就放棄照顧「義務」,而是直到照顧不了,直到超出負荷,直到連家屬照顧者都可能賠進去,才會慢慢思考「放手」。
《父親》這部電影亦然。女兒一再找家庭看護,最後由機構接手,整段劇情不也是在交代:並非女兒不孝,而是她不捨。「道再見」,真的很難開口。
從家人的無償投入到家庭看護的有酬聘僱,最後下了決心送往住宿式機構,這樣的決策歷程似乎讓人看到:面對照顧的人性議題,文化差異未必如外界想像得那麼大!
照顧這條路,絕對不好走。任何一個某年某月某日,都是試了又試,跌倒後又爬起來的選擇煎熬。
某年某月某日,對失智症老人,是清醒與錯亂的穿插,是過去與現在的混淆,甚至是指證歷歷的無中生有。但對家屬而言,某年某月某日,不只是標誌過去,還包括對未來的打算。這個未來,意味了隨時可能因為彈性疲乏,不得不含淚別離,必須把照顧親職「外包」的決定。
失智症像隻無情的手,讓患者與照顧者彼此都成了一張破碎的臉。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