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黃裕元(助理研究員),圖片提供=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
之前有個詞在網路上十分風行:「迷因」,聽說來自一個陌生的洋文「meme」(讀作/mim/),比如常見的許多哏圖、動態短畫面和關鍵詞等。「迷因」由於資訊的高度流動,在利用及再創作的過程中,會變形、顛倒、錯置,還會碰撞、拼貼與複合,儼然有生命一般。
但其實迷因絕不僅限於視覺,就連聲音也常成為迷因。你肯定有過類似的經驗:有些聲音在我們的腦袋裡反覆打轉,讓人欲罷不能、欲拒還迎,這現象有個專有名詞,叫做「耳蟲」。社會廣泛流傳著一個聲音時,也就像耳蟲大增生一樣,威力相當驚人,有時是流行歌,有時是一個口號或流行詞。這類聲音的迷因,姑且可寫作是「迷『音』」。
「迷音」的歷史發展,絕對比哏圖更久,其中有幾個特色:直覺的感官觸動、深層的記憶聯想和鮮明的族群與世代差異。以下就從個人考察聲音歷史的經驗,談談「臺灣迷音」的特性與範疇。
聲音記憶的衝擊
在臺史博的眾多典藏唱片中,有張《撒隆巴斯之歌》,是較為特殊的「非賣品」。這張1972年由海山唱片公司出品的12吋黑膠專輯,足足收錄了12首歌,由出品撒隆巴斯藥布的「久光製藥公司」贈送。歌手卡司相當強大,不但有邱蘭芬演唱的3首專屬宣傳歌,還一併收錄謝雷、尤雅、楊燕、姚蘇蓉、楊小萍、鳳飛飛等當時代巨星演唱的歌,「大碗滿墘」(Tuā uánn koh buán kînn),顯得誠意十足。
基於這樣的陣仗,這張照片被列入館內首批唱片數位化作業裡。當時唱片播到A面第二首,剛放出第一句,唱機旁的我不禁振奮地起身:「對啦!就是這一首」,我記得的歌詞是這樣:「駱駝商標 撒隆巴斯 消炎又鎮痛 駱駝商標 撒隆巴斯 清涼又舒適⋯⋯」
正在興頭上,年輕的錄音助理溫溫地說:「這個⋯⋯我沒聽過。」正被回憶衝擊的我,聽到她的回應,無疑受到第二波衝擊。原來,在無意識之間,曾有這麼一段旋律、聲音,在我腦中植入那樣深的聲音記憶,而那個記憶竟然已經消失至少20年了,造成助理與我之間的世代斷層。
錄音工作繼續下去,在同一張唱片的背面,還有另一首〈撒隆巴斯之歌〉,是臺語歌曲,當下只覺得沒聽過,便收錄存查。誰料,在另一次偶然的機會裡發現,1950年代就有「撒隆巴斯」宣傳專輯,是更原始的官方宣傳曲,由陳君玉作詞、姚讚福作曲、寶島歌后紀露霞演唱。裡面有段歌詞,曾聽過長輩說嘴:「嘴齒痛 貼下頦 腹肚痛 貼肚臍 目睭痛 貼目眉」,而後發展成當時人人琅琅上口的童謠。
一樣是聽到臺語版的〈撒隆巴斯之歌〉,雖然我沒什麼感覺,50年次以上的朋友們聽了應該很激動吧。在我的記憶裡,根本就沒有聽過這首歌;就如同在錄音助理的記憶裡,沒有我記憶中的那首歌一樣。聲音的記憶可以如此強烈,勾引出廣泛的聯想,卻也受限於族群或世代的不同聲音經驗,形成難以跨越的鴻溝。
臺灣老迷音
聲音的經驗難以共享,不過,世代與族群差異的溝通,往往也只能透過聲音來進行,一些比較容易跨越群體而被理解的「迷音」,或可扮演相互理解、溝通的角色。
舉例來講,1960年代的歌曲有許多會穿插火車的故事與聲音,如〈田庄兄哥〉、〈車站惜別〉、〈最後的火車站〉等,唱到1990年代還有〈向前行〉、〈車站〉。「火車」,可說是發展綿延長久的臺灣迷音。火車的魅力,或許象徵一種現代化的力量,也或許反映臺灣人普遍的「島內移動」經驗,這些歌曲裡,還可以聽見人的流動、曾經的想望,身邊隨行的物品、擔心煩惱的人或事情,抒發不同時代濃烈的社會情緒。
早期也有特別多「港口」的歌,如〈港邊惜別〉(1938)、〈安平追想曲〉(1951)、〈再會啦港都〉(1958)、〈快樂的出帆〉(1958)、〈行船人的純情曲〉(1982)、〈惜別的海岸〉(1984)、〈癡情臺西港〉(約2000)⋯⋯唱不完的行船曲,開頭都是嘩啦啦的海浪,再來是即將離別的水螺聲「poo-poo-」、或是代表重逢的鑼聲「khiang-khiang-khiang-」,最後來點隱喻思念的海鳥叫聲「ah-ah-」。
時間更往前推,1930年代初期的聲音市場裡,最喜歡唱到「烏貓烏狗」的主題,講些都會裡青年男女熱情奔放的相處情形,什麼〈烏貓行進曲〉、〈烏貓烏狗大俗歌〉等,成為時人相當熱衷的社會話題。此外,1920年代的文化協會、1940年代的戰爭動員、1960年代的愛國歌曲、1980年代的校園民歌,不管是義正詞嚴、轟轟烈烈,或是詼諧逗趣、插科打諢,都是歷史傳來的「迷音」,散布在各色各樣的聲音與音樂文獻裡。
這些骨灰級的「老哏」,或許不如網路上正夯的話題有意思,擷取起來也不是那麼方便,不過,久而久之、感同身受,漸漸就不再只是「謎之音」,甚至能為我們打開一扇理解不同族群、溝通不同世代的門窗。
切記,聆聽老迷音,清爽解悶,是活絡文化筋骨、疏通世代血脈的解方,更是老少咸宜、家庭常備的良方喔。
延伸閱讀
為什麼聲音越來越沙啞難聽?聲音教練魏世芬教妳六大日常聲帶保養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