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盧怡方
一本繪本要好看，絕對不只是文字細膩或圖像優美而已，繪本的趣味常在圖文之間微妙的交錯互動，啟動讀者感受性的體會與思考性的觀點。
什麼是圖文互動？簡單來說，倘若我們把圖文視為「雙人舞蹈」，在同一旋律下，一方面兩人各有其展現獨舞魅力之處，另一方面又能展現雙人共舞的糾纏交錯，你進我退，時而緊密相貼，時而轉身迴旋，創造出活潑動感，或是情意綿綿的氛圍，因而牽動觀者的心思意念，陶醉於妙不可言的雙人共舞世界。
繪本中的圖文都在說故事。一般來說，文字提供情節描述、因果順序與角色關係等訊息；而圖像除了搭配文字內容，更擅於描繪空間場景和角色形貌等訊息。圖文共舞的過程中，圖像擴充文字意義，文字聚焦圖像線索，兩者相輔相成，超越單一形式可傳達意義的範圍。熟齡讀者也可以在協調圖文訊息的同時，達到智性理解與感性趣味的閱讀體驗。
繪本圖文共舞分為三種形式
1.圖文緊貼相互補充：圖和文各自以其擅長表現的元素，提供彼此所缺乏的資訊，讓讀者更了解故事的細節。
《你看看你，把這裡弄得這麼亂！》從總統角色出發，延伸至部長、部長太太、小孩、流浪漢，再回到總統身上，透過書名這句帶點怒氣的罵人話語，串連成一個循環故事。內容觸及社會階級議題、男女性別角色、權威與權利關係、環境保護概念等公民參與的哲學思考。
書名：《你看看你，把這裡弄得這麼亂！》／文圖作者： 劉旭恭／出版社：水滴文化
文字敘述中提到，總統對部長說：「你看看你，把這裡弄得這麼亂！」部長趕緊起身將辦公室整理乾淨，部長回到家，也對著正在廚房忙碌的部長太太說了同樣一句話，故事延燒下去，劇情高峰來到流浪漢指著總統的臉罵：「你看看你，把這裡弄得這麼亂！」情節開始轉折。圖像則畫出每一個角色所處空間「亂」的景況，特別是總統被指責的這張跨頁，圖像呈現工廠排黑煙、垃圾汙染、危險建築與抗議民眾。這裡文字所指涉的「亂」，在圖像的補充下，擴大「亂」的意涵，將高度拉到國家社會的層級。
書名：《你看看你，把這裡弄得這麼亂！》／文圖作者： 劉旭恭／出版社：水滴文化
由於文字點出明確的角色身分，幫助聚焦圖像人物彼此的連動關係，讓一個接一個的循環有更深層意義。而文中「亂」一字也幫助定義圖像中複雜的物件擺放是髒亂、混亂，而不至於使人誤以為是多元豐富。
本書圖、文在同一故事脈絡下彼此互補。文字指出角色身分並定調這些空間的狀態是「亂」；圖像則描繪私人空間、國家社會乃至自然環境「亂」的程度與樣貌。文字解答圖像敘事時的曖昧不清，圖像賦予相同文字的多重意義，同時也增添故事的趣味性。圖文兩者互補搭配，讓故事展現更高層次的寓意。
書名：《你看看你，把這裡弄得這麼亂！》／文圖作者： 劉旭恭／出版社：水滴文化
2.圖文拉鋸彼此矛盾：圖文之間互相對立，引起矛盾，激盪許多可能的意涵。這種不確定性挑戰讀者調解圖文之間的拉鋸關係。
《探黑》講述一位喜歡在黑夜觀察動物的探險家阿古的故事。由於是黑夜探險，阿古會在頭上戴著探照燈，當文字表達在森林、冰原、地底、洞穴以及叢林裡，什麼都沒看到的同時，圖像卻描繪動物們都躲在探照燈照射不到的黑暗處。這時我們能清楚發現，並非如文字誘導的「沒有動物」這個角度，實際上只是阿古沒有看到。而知道事實真相的只有正在看書的我們(阿古全然不知)，這種「只有我知道」的興奮感，是閱讀圖文彼此矛盾的繪本的第一層樂趣。
《探黑》，文‧圖/廖書荻，小魯文化出版
《探黑》，文‧圖/廖書荻，小魯文化出版
接著，更細膩思考閱讀本書時的心理狀態。我們會發現，文字所提供的資訊與我們親眼所見不符，這時我們會察覺到文字的不可信賴，因為我們所知的比文字告知的還要多，形成一種諷刺性的趣味，這是第二層次的樂趣。
最高層次的樂趣即在於思考層次，圖文矛盾的共舞關係亦隱喻了本書背後傳遞的意涵，「沒看見」不代表「沒有或沒發生」，因為「沒看見」只是單一觀點，並不代表完全正確。事實需要透過整體性的觀察，才能得到接近真實的答案。
《探黑》，文‧圖/廖書荻，小魯文化出版
3.圖文獨舞，各自表述：圖文講述兩種不一樣的觀點或故事，兩者之間雖偶有交會卻各自表述，是雙重敘事方式。
繪本史上有一經典作品《莎莉，離水遠一點》，正是完整呈現圖文講述不同故事的共舞關係。書中內容揭示成人世界與兒童世界的差異，藉此提醒成人對待兒童的方式。圖像採左右跨頁對照呈現：左頁畫出莎莉的爸媽在沙灘上做著日常在家的例行瑣事，像是打毛線、看報紙和打盹兒；右頁畫著莎莉跳上海盜船、搶走藏寶圖、乘著小船出海去尋寶的想像世界。在平行時空中，成人枯燥無趣，兒童冒險刺激，形成大人與孩童的強烈對比。
書名：《莎莉，離水遠一點》／文圖作者： 約翰‧伯寧罕／出版社：遠流
而文字則是媽媽喃喃自語的叨唸：「怎麼不過去和那些孩子玩、不要把新鞋子弄髒、不要打那隻狗、到底要不要喝東西、等爸爸睡醒他就會陪你玩……」文字並未提及圖像描繪的線索，圖像亦未畫出文字陳述的事件。除了最後文字說到天黑該回家，圖像畫著莎莉在天黑乘船返航，圖文在「天黑」的時間點上瞬間交會外，其他都是各自陳述不同觀點，各說各話，彼此幾乎零互動。而書中各自表述的圖文關係恰恰呼應本書欲提出的論述，也可視為一種對乏味大人的提醒─由於成人與兒童想法不同，成人若不理解兒童的內在思維，可能造成錯誤的對待方式。
書名：《莎莉，離水遠一點》／文圖作者： 約翰‧伯寧罕／出版社：遠流
書名：《莎莉，離水遠一點》／文圖作者： 約翰‧伯寧罕／出版社：遠流
作者／盧怡方
喜歡看繪本、說故事和寫故事，經常拖著一卡皮箱到處說故事給大人、小孩聽。最近發現為家中長輩說故事，是一件幸福的事。希望即使到頭髮花白那天，都有人期待我繼續為他們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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