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蔡淑媖
「家就像一棵樹，妳們回來時，就像鳥兒飛回樹上，嘰嘰喳喳好熱鬧。過沒幾天，妳們都走了，沒有鳥兒的樹靜悄悄的，整個家冷清無比。」母親以前常常如此嘆息，每逢年節，老人家都要經歷企盼、熱鬧和落寞三個階段，心情像洗三溫暖。
現在，我也體會到這種滋味了。人很奇妙，總是會不斷對照自己的現在與過去，尤其到了過年過節，一股思鄉念親之情便會油然而生，壓都壓不下來。當我是個企盼孩子歸鄉的母親時，同時，腦中不斷出現的是那個被父母企盼的女兒，前塵往事一瞬間湧現。
小時候，冬天最重要的節日是冬至，冬至之後才有春節，對大家正式宣告一年就要結束。自懂事一直到成年離家，每一年的冬至都是遵循傳統而過，那磨石磨動的聲音、那米漿水滴滴答答流入水桶的聲音，那全家圍在一起搓湯圓的景象，到了現在熟齡階段，突然清晰起來，好懷念啊！好想坐時光機回去再經歷一次。
《阿英的冬至》／文：蔡淑媖，圖：王金選／出版社：小文房
我用筆，把清晰的回憶記錄下來，生怕它瞬間又模糊，抓不回來。「阿英」是我的乳名，在故事中，暫時借給小妹用，小妹小我六歲，我是她的小褓母，從小帶她、看著她長大。設定在四歲，是因為四歲的孩子開始有完整的記憶，思路也較有脈絡，以四歲小妹的眼光，用她的嘴巴跟大家訴說冬至的所見所聞，我覺得再恰當不過。
以前家中小孩眾多，大家擠在大通舖上睡覺。故事第一幕是阿英被聲音吵醒，發現媽媽還在廚房忙，揉著惺忪的眼睛跨過門檻走過房間，從大廳到廚房找媽媽。阿英和哥哥姊姊睡覺的房間在閩南建築裡，稱為「五間」，是傳統三開間建築延伸增建的房間。阿英家的廚房建在最旁邊，所以，她從「五間」到廚房，要跨過四個門檻，我們家的房門都掛著布簾，在畫家的精心繪製下，這條通道呈現了一番古味。
《阿英的冬至》／文：蔡淑媖，圖：王金選／出版社：小文房
媽媽晚上不睡覺，在廚房忙什麼呢？媽媽在洗糯米，準備隔天磨成米漿，做湯圓。阿英似懂非懂，隔天早晨她被公雞叫醒，大通舖上剩下她一個人，她聽到院子傳來「咿～外～」的聲音，看到好多人在那兒，原來是鄰居來他們家使用石磨「挨粿」。這組「挨粿」的石磨，從我懂事就存在，每逢過年過節，就有鄰居來借，大家排著隊，依序使用，一邊聊天，好不熱鬧。
糯米磨成米漿以後，粿袋口要綁緊，用磚塊和扁擔或竹竿壓著，把水瀝乾。小時候，我看到粿袋一直滲出白白的水，感到很疑惑，覺得這樣豈不浪費了。當時是「囡仔人有耳無喙」的時代，大人過年過節忙碌時，小孩子問東問西只會討罵，所以，我的疑惑一直擱在心上，直到長大才了解。
過冬至的重頭戲在前一天晚上，全家吃飽後聚在大廳一起搓湯圓。這是阿英記得的第一次搓湯圓，她看到媽媽把米漿乾捏碎，捏成細細的糯米粉，看到媽媽拿「粿粹」把糯米粉黏成一團，好像在玩黏土，在小孩的眼中，生活處處是遊戲，四歲的阿英眼中所見盡是新奇的事物，媽媽不僅在玩黏土，還把黏土變成紅色，最後，全家一起進攻，把那兩坨黏土變成一朵漂亮的湯圓花。透過阿英的眼睛，搓湯圓這件事變得新奇又好玩。
《阿英的冬至》／文：蔡淑媖，圖：王金選／出版社：小文房
童年記憶是那麼美好，家的溫馨氣息凝聚心頭久久不散。因此在自己有了孩子後也想複製，但是，卻發現感覺不對：沒有老厝、沒有興旺的人丁、小孩根本不期待。最後，只好悻悻然的獨自默默完成。之後，便不再大費周章搓湯圓，而是買成品來煮。冬至清晨，我習慣早起煮湯圓拜祖先，不管如何，這一天還是要吃湯圓應應景，告訴自己一年又過了，大家又長一歲了。
阿英很高興自己吃了湯圓長一歲。歲月就在一口一口的湯圓中流逝，孩子長大，環境變了，現在，很多孩子不知道「冬至」這個民俗節慶。因為，很多大人不會告訴孩子自己小時候過冬至的情形，除了家中有拜祖先的可能還會在這天煮湯圓，其他人就跟平日沒什麼差別，因為，湯圓隨時都有得吃，不需要等到冬至這一天。
《阿英的冬至》／文：蔡淑媖，圖：王金選／出版社：小文房
台灣許多傳統年節習俗就這樣慢慢消失在時代巨輪下，隨著長輩的凋零沒入塵土中，只剩下隱隱約約的記憶在上一代長輩的腦中。傳統年節習俗是時代的歷史記錄，怎能讓它全然被抹去？在我也升格當阿嬤的這一年，出版了這本童年回憶，對我而言意義非凡。很多人都有童年回憶，卻常常認為不值得一提，這是錯誤的觀念，大家再不提，那些精彩的時代歷史記錄，就真的要煙消雲散了。
期待《阿英的冬至》喚起更多人的童年回憶，激勵更多熟齡寫出自己的故事，找回傳統年節習俗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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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淑媖
1994年起從事閱讀文化推廣工作，1996年擔任台灣第一批故事志工講師，開始說故事、培育說故事人才、帶領讀書會活動。2008年得到教育部社教公益獎。 說故事對象從嬰幼兒到銀髮族，累積深厚的經驗，出版多本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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