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佛普拉斯》上二輪戲院時,我對朋友說,我要再去看一次。朋友說,《大佛》值得二刷嗎?
電影好不好看,吸不吸引人,因人而異,有時是類型,有時是主題,有時是純為了導演或演員。小時候,最常追著狄龍的電影跑,如今你雖忘了很多事,卻還記得狄龍是大俠典型。觀賞《大佛普拉斯》是個很奇特的經驗,裡頭沒有大俠,最猥瑣的則是政治人物,電影的奇特既在於電影的主題,也在於敘述,呈現方式。當導演以充滿個人色彩的聲音入鏡時,便扮演起一種角色,你想你可能會看到一部有著鄉土氣卻又不一樣的台灣電影。這種手法不特殊,他把伍迪艾倫喃喃自語的第一人稱變成第三人稱的旁白,而且不是那種中產知識分子的自溺,雖有蓄意說教的意味,還好不冗長,他還勾起一種今日絕跡的電影職人的聯想,辯士。當然,辯士是出現在默片時代,但同樣具有解說劇情的權威性,有一種橫生介入的復古趣味。
這部電影以「大佛」為名卻不是宗教宣教片,充滿社會寫實的精神,關注庶民或更底層的生活,它雖拉到庶民層次,卻也沒有往更深處探掘的意圖,不做過多渲染和爬梳,讓觀眾自己去咀嚼,真正要傳遞的,更強的訊息或批判,都在畫面以外,電影的餘味在這裡得到了延展。導演藉「大佛」來投射各種社會力的交錯,宗教的,政治的,普羅的,層疊出最世俗化的羅網,以男女情慾糾葛的貫串核心,不管是以金錢交歡或只能藉成人雜誌意淫,沒有人能跳脫界外。而死亡則是一開始就烏雲罩頂,一直到最後。一尊為護國法會打造出的大佛,卻成了包藏禍心的最佳選擇,格外驚悚,反諷意味十足。你何曾看過佛像出巡,或祈福法會是如此烏雲密佈,鬼影幢幢?一個連宗教也無法真正救贖的社會。赤裸直白的話語可說是電影的最大特色,有趣的台語俚俗語,雖不時引發觀眾大笑,但有時還是頗感重複累贅。太多了。還好,影像的人文抒情,拉出了一種空間距離,多了一種超現實的空白,有一種山水畫的畫意,柔化了尖銳批判的調子,黑白的影像基調和的大片空景,把觀眾拉到一個較高層的,看的層次,雖不是佛,但也俯看人間悲歡。
然而讓我一再咀嚼的到底是甚麼?也許在於以黑色喜劇來呈現的生活視角,更多的是讓我想起片中每個配角所延伸出去的真實生活。尤其是那些沒有台詞,沒有話語權的角色,最讓你揪心。比如說住在廢棄的海岸哨裡的流浪漢,釋迦,家世背景如謎,每夜必須聽海浪聲才能入眠,不愛說話,全劇只有一句台詞,逛一逛。神來之筆的人物創造。逛一逛成了一種梭巡,也是一種行車紀錄器,他沉默觀照,甚麼都看盡眼裡,甚麼也都不說。他是誰?怎麼來的,到底意味著甚麼,讓人遐想無限。他所騎的單車和生活路徑,讓底層遊民的生活有了一種超現實的層次,沒有台詞的人,成了最神祕和底蘊最豐富的人。人和人其實互不理解,就像電影旁白所說,人類都已經登陸月球,探索宇宙,但每個人內心的宇宙,卻最難探索。釋迦如此,肚財如此,菜脯又何嘗不是如此?他和肚財之間的情感,有一種界線不明的朦朧和依賴,只怕他自己也不清楚。至於菜脯的叔叔所表現的世俗,肚財的阿姨所代表的人情溫暖,同樣令人有一種無言的撞擊,沉默背後有太多話說不出,就像老病纏身的菜脯母親。
《大佛普拉斯》之所以讓我不時想起,不只它所呈現的一種現實荒謬,更深的是,一種說不出的哀感。電影收在夜班警衛菜脯坐在佛像工廠的廢墟中看起來當日肚財留下的幾本成人雜誌的一景,讓人深感生命中無言以對的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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