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有個飄渺的想法,或許有個古老的靈魂埋藏在我心深處。當樂尊和尚的刀斧咚咚地敲擊在鳴沙山的斷崖上,我的藏心舒活了,跟著共鳴而跳動不已。這一小段路,我至少走了30年才安抵敦煌,相較於千年的時間長河,我的到訪只能是一聲撲通,清脆而短暫。
信不信?每座殊勝的之地,總要因緣到了,你才會接近它,走進它。
八月份預計從西安前往敦煌,連續幾周時間裡,我總是在書本上電視上不斷地看到關於敦煌和莫高窟的介紹,密集的程度令我吃驚,心裡其實很清楚,這是一種喚醒,機緣已到,我必須讓這顆驛動的心去圓滿這個緣分。
「我靜靜的等待..那駝鈴聲向我走來……」,耳中不斷重複這樣的悠揚歌聲。
從成都搭火車前往西安之前,竟遇到發大水,鐵路因而中斷,臨時改變主意,從咸陽飛去大連,竟越來越遠離敦煌,這不免嚴重打擊我的因緣論。心中極為沉重悶,敦煌仍拒絕我的靠近,只得一邊沉澱心情,一邊嚮往了。
金秋十月,我再度出發,從深圳、上海、無錫、蘭州,一路奔到了敦煌。可是,越接近莫高窟,越想逃離,我怕那恢弘的氣勢,我這隻身無法負荷,我擔心那種四顧蒼茫,唯有目送的迷茫席捲而來。看重了,反而擔心它不如心中想的那樣莊嚴,畢竟,川流的遊客早已稀釋了敦煌的巍巍氣息。
我是飛天!從北魏飛進了隋唐盛世,又翩翩地飛進了五代與宋朝。我是個古老的靈魂;不滅的生命,這想法太沉重,猶如在心緒上添加無數的鎖鏈。也許,莫高窟太過金燦華美,遠遠地隱藏在絲路的某處,堅決地讓每個朝聖者,必須以長途的跋涉來換取對它的瞻仰。
一覺醒來,我還是我,並沒有變成蝴蝶;更不是飛天。
我決心坦然地面對它。心態決定一個人或快樂或陰鬱的活著,不是嗎?何需將敦煌放在秤上評量?何苦將其當成無可承受之重?我幾乎忘了昨日的米勒畫布和小毛驢所帶來的輕鬆歡暢的心情。
敦煌飯店正對面街口停著一部草綠色的中巴,每半小時發車開往莫高窟,車資8元人民幣,末班車於下午5:30從莫高窟回到敦煌市區。留著八字鬍的司機帶點邊疆的口音,提醒我要帶上足夠的飲水,也要注意末班車的時間。獨自留在莫高窟將難以抵擋夜晚的嚴寒,或許,還得與成千上萬的孤魂度過漫漫長夜,司機加重語氣地強調絕非戲言,這段話讓所有乘客都豎起耳朵仔細聽講。
莫高窟位於敦煌東南方約25公里處,開鑿在鳴沙山東麓的斷崖上,南北長約1.6公里,上下共計五層,735個洞窟錯落有致,歷史跨度1600餘年。
公元366年,沙門僧人樂尊雲遊到鳴沙山東麓腳下,正當太陽西下,陽光照射在背後的三危山,對面山頂金光閃耀,樂尊被這勝景感動,發願要在這裡築窟造像。當陶淵明在南方採菊東籬下,莫高窟正一刀一鑿地逐漸成形;當辛棄疾握劍長歌,莫高窟又逐漸趨於黯淡孤寂。一千多年的歲月,歷經北朝,隨唐,五代,宋,西夏和元朝,佛像的色彩和造型不斷演化,最終,沙沙的冥風還是掩蓋了這顆河西走廊上最金碧輝煌的明珠。
機緣巧合的1900年,在莫高窟定居下來的道士王圓菉將一些洞窟改建為道觀,當他在清除現在編號為第16窟的淤沙時,意外發現甬道的一個小門,裡面是一個長寬各2.6公尺,高3公尺的空間(第17窟),有多達5萬多件從十六國到北宋的文物鋪滿厚塵,隱身其間,這就是舉世著名的「藏經洞」。
晦暗的莫高窟因此再度散發出千年的光彩,卻也是一段劫難的開始。很難對王圓菉的功過給於定位,就讓他靜靜地躺在三危山下吧。散失於世界各地博物館的幾萬件莫高窟文物,雖讓人心痛不已,可是從另一角度來看,莫高窟躲過了文革,也促成了一股世界性的「敦煌學」,未嘗不是不幸中之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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