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林玉娟
「我一見你就笑,你那翩翩風采太美妙,跟你在一起,永遠沒煩惱…」毫無例外,每當鄧麗君的經典歌曲《我一見你就笑》響起,工作坊裡的失智長者與家屬無不笑逐顏開,隨著音樂跳起舞來。
歡笑聲滿堂,帶領者安德森(本名:邵韋傑)感到欣慰,心裡卻不免有一絲感傷——現場每個情感流動的瞬間,都讓他不禁想念起離世剛滿一年、同樣罹患失智症的祖母。
導演暨新銳演員安德森是少數孫字輩的失智症照顧者。漫長的照顧之路,創作成了他的喘息出口。安德森以祖孫生活點滴為起點,先後完成微電影《出走的第五封信》、紀錄短片《邵江阿卻》,以及劇場演出《親愛的陌生人》。在他誠懇且生動的描述裡,觀者找到安放自身情感的位置,如搭上一方小船,航向理解生命、疾病、親情的旅程。
照顧者的心情,經常是悲憤與不捨的融合
安德森說,從出生那一天起,他便與祖母睡在同一張床上直到退伍。身為男長孫,重男輕女的祖母對他特別疼愛。祖母失智後,擔下主要照顧責任,安德森沒有任何掙扎。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隨著失智症病程的進展,祖母會變成行為、脾氣迥異的陌生人。
失智者被幻覺牽引進入另一個平行時空,陪祖母演戲,後來成為安德森的日常。「坐在客廳,阿嬤會突然伸出手說,下雨了…」等他撐好傘,「阿嬤又喊冷…」他拿來外套、準備入戲時,祖母卻無預警fade out(淡出),然後一本正經問他,「你拿雨傘做什麼?」想起往事安德森不禁莞爾。他慶幸自己學的是表演藝術,讓他得以藉由戲劇進入祖母的失智世界、安撫祖母的情緒,也讓他的腦海因此儲存許多祖孫可愛互動的記憶。
然而,失智者分不清楚現況,掙扎、混亂,與照顧者之間的拉扯,很多時候並非演戲就能緩解。有一陣子安德森會在打開公寓鐵門的瞬間,感到莫名恐懼,因為若是聽到樓上祖母的喊叫聲,他便曉得迎來的將會是一整夜的苦戰。因為潛意識裡過度擔心病人安危,照顧者也大多睡不安穩。有很長一段時間,安德森夜裡只要聽到一丁點聲響,便會立刻從床上彈起。失智照顧者說不清楚的感受,經常是悲憤與不捨的融合。
回憶在安寧病房陪伴祖母的最後時光,安德森說,「安寧病房的空間很不真實,每個人都在等待死亡,知道自己即將死亡」。當下安德森覺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要讓祖母歡喜、舒服地走。COVID-19 疫情造成醫護人力短缺,他請護理師教他鼻胃管灌食;因為祖母喜歡花,他託朋友去買花來布置病房、還點了香氛精油;他也看了好多書、做了許多功課,知道臨終病人的聽覺是最後喪失功能的器官,安德森每天都和祖母說心裡話——謝謝祖母讓他體會什麼是全然的愛,並且好好道愛與道別。
祖母走後一年,如今重新思量這段照顧歷程,安德森將之視為禮物——「它讓我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經歷了如何面對疾病與死亡,為我的生命累積厚度。」
透過藝術創作,用生命影響生命
安德森說,如果拿到講述失智症故事的劇本,他一定可以把照顧者的角色發揮得淋漓盡致。或許也是因為這種知所其苦的心情,在他今年編導演的《親愛的陌生人2.0》肢體劇場,同時邀請失智者與他的家人一起參與表演。「無論如何照顧者是最辛苦的,我希望家屬也能體會表演藝術的療癒力量。」
而他也把這樣的心願悄悄埋進正式演出前的「藝術工作坊」與「故事創作排練」。如,透過暖身活動的歌唱跳舞,讓家屬有機會擁抱長輩,或是請家屬朗讀自己的寫卡片給長輩聽。安德森語帶安慰地說,「我的目標是希望在這段過程中,創造失智長輩與家屬共同的回憶,即使長輩無法記得太多,可是家屬的記憶是永久的,那是最珍貴、金錢也買不到的快樂,我覺得我們已經做到了。」
安德森相信藝術的力量,「觀眾也許看完一齣戲,不會記得內容,可是他可能會因為一句台詞,或是一個畫面,改變一生。」藉由《親愛的陌生人2.0》肢體劇場,他希望引發觀者去思考——「如果有一天自己罹患失智症,希望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訪談結束後,與安德森閒聊:「你猜,阿嬤現在在天上做什麼?」他笑答:「應該在看她最愛的八點檔吧。」考上文化戲劇系的時候,安德森曾想過,「將來如果去演鄉土劇,阿嬤一定很高興。」而我想的是,比起八點檔的演出,安德森的祖母應該更驕傲於,透過藝術創作,他正用自己的生命去影響更多生命。
八月表演工作室
https://www.augustactingstudio.com/
《親愛的陌生人2.0》演出訊息
演出場地:樹林藝文中心演藝廳(新北市樹林區樹新路40之8號)
演出場次:2023/8/25(五)、8/26(六)、 8/27(日)14:30,共計三場。
購票請至OPENTIX兩廳院文化生活
https://www.opentix.life/event/1660945269538955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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