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住在台北市靠近中崙的巷弄裡,那裡都是日本式的木造平房,家家戶戶都有院子,還砌有磚牆,磚牆上嵌著玻璃碎片,是最陽春的保全措施了。每天從牆外傳來各種叫賣聲,我一聽心就野了,就想往外跑。
那是五O年代的台北,沿街叫賣的交易方式很盛行,待在屋子裡就經常能聽見忽遠忽近的各種叫賣聲。小販們扯著嗓門用各種南腔北調呼喊著,像是
「修理門窗紗窗玻璃喔~」
「磨菜刀~磨剪刀~」
「鐮刀、菜刀、剃頭刀喔~」
「修理皮鞋~皮鞋擦喔~」
或者還有大家更熟悉的
「酒矸倘賣無~酒矸倘賣無~?」
這後面還連著一大串我聽不懂的台語呢,我想應該是除了酒瓶之外其他也收的破爛項目吧。
不過,最能引起我興趣的是各種食物的叫賣聲。在白天,我會聽見用繩子拽的銅鈴聲,叮叮噹噹地就代表著賣醬瓜、花生米、豆腐乳以及各種醃菜的板車櫃來了,這時母親總是會趁機補充一些藏貨;傍晚時分特別嘴饞,這時我最期待能聽見操著山東口音的大叔喊著:「花捲、饅頭、豆沙包~」。
大叔騎著日本武車式的鐵馬腳踏車,後座是一個長方形鐵鑄的底架,上面置放了一個大大的木箱,用麵粉袋布覆蓋著,一掀開就冒起熱騰騰的煙霧,裡面有用老麵做的傳統式饅頭,三角形的豆沙包,摻了蔥花的花捲,還有切成三角披薩餅形狀的大餅,母親總是會多買一些充當第二天的早餐。
夏天的時候,我最期待的則是叭噗叭噗的按喇叭聲,那是賣冰淇淋的大哥哥來了,叭噗車是由三輪車改裝,盛放各色冰淇淋的冰櫃安置在車子的前方,上面有遮陽傘擋住太陽,大哥哥則坐在冰櫃後一邊騎車一邊擠壓著喇叭,在市井間穿梭,喇叭聲總能引來一堆孩子叫著:「冰淇淋!冰淇淋!」通常會有香草、芋頭、花生、巧克力這些選擇,容器總是圓圓尖尖的甜筒,它不像品牌冰淇淋店中的蛋捲甜筒那般酥脆,但是在那個年代我們並不懂得挑剔,往甜筒上的冰淇淋球舔上一口,那冰冰涼涼的滋味就已經夠令人滿足了。
天氣涼的時候,如果聽見大茶壺水開了,壺嘴上笛子發出尖銳的嗶嗶聲,就表示有麵茶可以吃了!小販推著板車,車上除了麵粉罐、碗跟湯匙,最醒目的就是爐子上不斷冒著煙的銅質大茶壺,在沖麵茶時,小販一手執碗,另一手提起茶壺,隔著一隻手臂的距離遠遠地將滾水注入盛了麵粉的碗中,一滴不漏,看得孩子們瞠目結舌,好像觀看特技表演。
炒麵茶其實很容易,把過篩後的麵粉放進擦洗乾淨的炒菜鍋中,用小火慢慢翻炒,一直到麵粉變成土黃色就好了。關鍵是要有耐心,要站在鍋邊不停地翻炒以免鍋底的粉變焦,並且讓麵粉受熱均勻,顏色一致。如果炒的時間不夠,麵茶就會不香。不過麵茶的香味還要靠其他添加物來提,傳統的炒法會加進一些豬油,但是現在為了健康的理由,多會用過篩攪碎炒過的白芝麻代替,將白芝麻粉跟麵粉混在一起,再加熱水沖泡時,就是一碗香濃的麵茶了
在眾多的叫賣聲中,我最愛聽見的要算是嘩啦嘩啦搖竹板的聲音了!這是賣餛飩老鄉特有的叫賣聲,這位推著板車賣餛飩的伯伯斯文安靜,他的餛飩小巧皮薄,肉香湯鮮,跟坊間四處可見的溫州大餛飩比起來,真有如細緻的大家閨秀。
他不常出現,可能是在不同巷弄間輪流走賣吧,一周只會出現一兩次。不料才沒幾年的光景,他人就不見了,空留下我一直難忘的餛飩滋味。我一直到長大後到蘇州旅行,才在街邊一個挑擔子的餛飩攤那兒吃到與記憶中相似的味道,因此我不免揣想,這位伯伯會不會是來自蘇州,出身自書香門第,因為逃難而流離失所,才淪為賣餛飩的小販呢?
夜晚經常出現的還有磁湯匙敲著湯碗的聲音,讓人聽了即使飽了,也想來一碗療癒的芝麻湯圓;如果肚子真的有點餓,那麼深夜時分,還可以期待「ㄒㄧㄡ~ㄇㄚˋ~ㄗㄤˇ(燒肉粽)」的叫聲賣,吃完暖著胃上床特別幸福。雖然現在滿街都是不打烊的便利商店,但這些不復存在的聲音總讓我懷念起那個雖貧乏卻充滿期待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