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蔡淑媖
時間巨輪不停的轉動,曾幾何時,我還是個袋鼠媽媽,每週帶著女兒參加讀書會,如今,我的孩子長大了,我每週陪伴的對象換成母親。依然是母女組合,依然在說故事,我的心情卻截然不同。
念繪本給女兒聽,在陪伴互動的過程中,我明顯感受到女兒語言、理解力及想像力的成長。而媽媽因為退化、失智,念繪本當下的互動不管多熱絡,只消五分鐘便如過往雲煙,無論再一次或再十次,每一次都得重新開始。
雖然我的親子繪本陪伴心情不同了,但是,卻從中培養更大的耐性,也學到「活在當下,放下執著」的法門。不管對象是誰,最誠摯的陪伴態度是專心一意,以對方為主體,但不要求對方回饋;自己努力表現,但不把自己當主角。讓分享繪本這件事成為最單純的橋樑,串起說故事與聽故事人之間的聯繫。
我的媽媽不認識字,只會講母語,念繪本給她聽,當然得用母語,她才聽得懂。我把自己創作的《石頭媽媽》這本繪本翻譯成《石頭阿母》,用台語念給媽媽聽。媽媽不認識字,所以,過程中視線都落在圖像上。她非常專心的看著圖,純真的模樣就像幼兒。
這個故事的開場是:「遙遠的山區,有一群沒有父母的男孩,他們在山裡頭生活,知道如何躲避猛獸、栽種糧食、醫治身上的病痛,他們過得很自在。」我用台語講給媽媽聽:「這四個查埔囡仔無父無母,家己蹛佇山底,家己起厝,家己拍獵掠魚,煮飯洗衫……」媽媽聽完後,用手指著書上那四個男孩,喃喃的說:「恁就是無乖啦!父母才會毋挃恁。(你們不乖,所以父母不要你們)」返轉像小孩的媽媽,用她那個時代孩子的思維在看待故事。在她出生的年代,台灣人民的兒童觀還很薄弱,嬰兒出生被悶死或被送養遺棄的事經常發生,聽到四個孩子沒有父母,必需自己生活,我的媽媽下意識認為他們被遺棄,直覺反應出八十年前的兒童心理。
媽媽與我共讀繪本時,思緒會隨著故事內容不斷飄移,因為我知道她的過去,在故事進行中會適時的對她提問,喚醒她塵封已久的記憶。當我問她從前在阿里山的生活時,她片片斷斷的描述自己想起的畫面:水很冷、蚊子很大隻、從宿舍去學校要爬陡坡、隔壁住著原住民、竹筍殼堆成小山丘、爸爸買魚回來已經黃昏,魚都腥了。當老人家老到連「較講講過去」的能力都喪失時,繪本正好成為一個媒介,讓我們可以幫助他們再找到話題,練習語言表達能力。
陪伴媽媽念繪本的時光跟陪伴女兒的時間差不多,才三年,媽媽已經退化到無法專注聽懂別人話語的階段,當然,她也不記得我曾經陪她讀繪本,更別說故事內容或曾經被喚起的記憶。但是,那段時光,每一次的共讀陪伴,我們都享受到當下情感交流的喜悅,媽媽忘記了,但我沒有忘,這是媽媽給我的禮物,她用她逐漸消失的智能在豐富我的生命。她是菩薩,她讓我體悟到諸法空相的道理。
從陪伴女兒到陪伴母親,這條親子共讀的道路也是我人生最重要的學習道路,不管女兒或媽媽,都讓我看到繪本在親子間所扮演的角色,它是橋樑,是媒介,也是情感催化、黏著的上品。現在,我用它來服務,只要有小孩或老人的地方,只要時間允許,我都願意把這樣的美好體悟分享出去。
到托老中心為「老大人」講繪本故事,一切都是因緣俱足的結果,牽線的是曾一起在「袋鼠媽媽讀書會」成長的朋友。雖說人生是一條長路,但我常覺得它繞成一個圓,成就了許多美好的事物,包括讓我成立了「老大人講古團」,未來,我將在這個專欄為大家分享「用繪本陪伴銀髮長輩」的記錄,歡迎大家多多宣傳,讓更多有志於此的朋友有參考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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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蔡淑媖
1994年起從事閱讀文化推廣工作,1996年擔任台灣第一批故事志工講師,開始說故事、培育說故事人才、帶領讀書會活動。2008年得到教育部社教公益獎。 說故事對象從嬰幼兒到銀髮族,累積深厚的經驗,出版多本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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