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臺北市城中區的重慶南路,在清朝時期,北段稱為府前街,南段稱為文武街;日治時代,這北段與南段改稱為本町通,意思是「最繁華的街道」,當時有銀行、書店、文房四寶、茶莊,一派優雅文氣。而附近的衡陽路稱為榮町通,是集吃喝玩樂於一處的天堂,林立著銀樓、布莊、服飾、南北百貨與餐廳。
重慶南路和衡陽路兩處合併稱為「臺北銀座」,是上流社會人士出入的地方,白天車水馬龍,夜晚燈紅酒綠。
日治時期的1911年,臺北連續兩年經歷颱風、水災,據說當時有三千多間街屋倒塌,總督府因此聘請建築師野村一郎規畫,改造臺北銀座市區,於次年開始整建成紅磚巴洛克的連棟風格,本町通道路寬9.3公尺,並設計寬3.3公尺的騎樓,以利人車分流。
日本人依所擬定的臺北都市計畫,於1914年完成城牆拆除,並重新規畫道路,於是從各地搭火車來到臺北的人,一定會走經重慶南路。1915年,總督府為出版中小學教科書而成立的「臺灣書籍株式會社」,在重慶南路上的門市大樓開張,為「市區改正」的指標案例之一。
同年,日治時期最大的書店「新高堂」落成,是一棟位於重慶南路、衡陽路口三層樓高的仿巴洛克式紅磚建築,從一家兼賣文具的小書店,搖身變成明信片上的臺北地標。它是戰前臺北的書店龍頭,配合總督府的圖書思想審查,獨攬了日本內地圖書、雜誌、地圖的經銷權,更壟斷了公小學校的教科書販售,1920年代更大量引進世界各國的書籍。
日治時期書店最早是集中在新起町(今漢中街、長沙街一段附近)一帶,根據《殖民地時代的舊書店》一書描述,當時新起町就有九家書店,如東陽堂、鹿子島、岐阜屋、日臺堂等,此外,臺北銀座的榮町一帶則有文明堂、杉田書店等,加上後期大型書店興起於本町通,在總督府周邊締造了濃厚的書香氣息。
漸漸使民眾養成閱讀習慣,也創造了書街的人流。自1945年日本無條件投降、國民政府在同年十月派員接收臺灣之後,重慶南路的書店開始由國民政府官方或上海人接手,並由賣日文書改為賣中文書。
當時「臺灣書籍株式會社」由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教育處接收後,改組成「臺灣書店」。「新高堂」則由當時的臺北市長游彌堅結合臺灣和中國人士成立「東方出版社」接手。另有一家日治時代的「太陽號書店」(重慶南路一段37號),則由「商務印書館」所取代,這家上海來的分店進駐後,很多上海人紛紛接續投資、經營書店,造就了上海幫掌控臺灣文化出版事業的勢力。
上海本來就是國際商埠,養成當地商人靈敏的嗅覺、獨到的眼光、快狠準的手腳,加上具有足夠財力,他們來臺後,很快搶先在緊鄰政治大道旁的街道上購置房產,尤其是最靠近總督府與臺灣銀行的T字兩條街:重慶南路與衡陽路一帶。看準重慶南路上的往來人潮和書報攤商機,他們在此開出一家家書店,成為書街的先鋒;而與重慶南路垂直的衡陽路,更因上海人進駐開銀樓、百貨店,被稱為小上海商圈。
我的老闆薛頌留先生就是第一批隨國民政府遷臺的上海幫生意人。他們原本在上海開設布匹印染工廠,上海淪陷之前,當機立斷結束事業,扶老攜幼,全家十來口渡海到臺北。變賣攜帶的大量黃金後,買下了重慶南路一段66號的三層樓房,並登記「國華書店」為事業基地,由薛頌留當董事長,弟弟薛瑜擔任經理。
在百廢待興的光復時期,聚集知識與教育核心的書街,洋溢著臺灣知識分子受到啟蒙的求知光輝。我有幸躬逢其盛,可以說大半生與書街共生、共榮。
1950到1980年代是重慶南路書街的全盛時期,我當學徒的國華書店,在1956年,因業務擴大,更名為「大中國圖書公司」,以出版、銷售綜合圖書為主,成為戰後書街的一哥。取名這個名字,多少象徵了當時投機商人的意識型態。
記得那時書店裡最暢銷的書,是臺大黃大受教授的《世界史大綱》、《中國史大綱》、《中國通史》等。另有《大學入學指導》,當年大學的錄取率大約只有百分之一、二,這本書是年年考生的必備手冊,可見其熱銷的情況。為了節省成本,除了特別的技術性書籍,皆為三十二開本,紙張都是未漂白的再生紙。
早年經營出版業或開書店算「文化事業」,營業登記的申請與審核條件雖然並不嚴苛,但一般人都覺得這是「讀書人」的事業,或許也因儒家評論士、農、工、商的關係,大家對「士」有一種莫名的崇敬,難免敬而遠之。二戰後,臺灣人剛剛脫離殖民身分,當時百業蕭條、民生凋敝,生活求溫飽都難,根本談不上文化建設。直到國府接收臺灣,隨之而來的上海商賈進駐了最靠近政治中心(總統府)的重慶南路,獨占了日本人遺留的、少有人知道的「金礦」營生。
隨著臺灣政局、經濟逐漸穩定,社會大眾渴求知識的極端反應,讓政府放寬了出版業的法規限制。出版社如雨後春筍的成軍,出版業從很保守、封閉到突然大躍進,很多書店的資深夥計離職自設門戶,分食這塊大餅。
本文節錄:【書街舊事:從府前街、本町通到重慶南路】一書
作者:黃開禮
出版社: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