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挺鋒(基隆市政府社會處處長)
可能因為行業屬性的關係,聽多了這樣的故事:怨偶的成因各有不同,卻還廝守到老。
乍聽不可思議,有夠假面,有夠會撐,對吧?若要深究答案,恐怕是不得不,自認沒了選擇。都已經這把年紀,人生暮色垂垂老矣,還有什麼好計較?
人之已老,諸多遷就,各種失能威脅或明或暗,或生理或心理,但最大的剝奪,也是說不出口的壓抑,或許就是「愛與被愛」的欲念。
《羅馬尋夢圓》(Elsa &Fred)這部阿根廷小品電影,之所以振奮人心,便在於兩位獨居老人勇敢開啟遲暮之戀。老,是歲月的盡頭;但愛為人生標誌了起點。我們聽過「活到老學到老」,但「活到老愛到老」難道不是更勵志、更不朽?
這部阿根廷電影後來被翻拍成美語版(艾爾莎與弗雷德),此篇係以2014年美國翻拍版為敘事文本。
喪偶的弗雷德被女兒安排住進新居,而這個陌生環境的鄰居就是另一個獨居女性艾爾莎。儘管女兒照顧面面俱到,但弗雷德是個老頑固,不好伺候,當女婿說幫他搬新家是為他好時,孤傲的弗瑞德冷嗆:「我連什麼是為我好都不知道,我女兒會知道?」
所有曾經照顧老人照顧到心很累的子女應該都孰悉這段開場白,但你能說當事人錯了嗎?
艾爾莎則不同,這位老女人熱情奔放,心裡住著小女孩。她憧憬電影大師費里尼的名作《生活的甜蜜》(La Dolce Vita),嚮往自己就是場景裡的女主角,遺憾的是,這個夢未曾圓過。
兩個獨老為鄰,個性南轅北轍,照理說是平行線,結果因為一場車禍理賠,以及弗雷德因為家裡水管開關失控,被迫敲艾爾莎大門,而有了交集。這個交集,艾爾莎一語道破:「尋求幫助就是弱點的展現,你無可奈何的樣子,就像赤裸裸地站在我的面前,」弗雷德撐出來的老硬漢形象被看出了人性柔弱的一面,艾爾莎釋出善(愛)意:「願意讓我教你走人生這條路嗎?」
然而,遲暮人生這條路該怎麼走?艾爾莎說得好:「就像嬰兒學步,一步一步來。」老人也是人,扯開面具,該歸零的就歸零學習。愛情更是如此,不能倚老賣老。
當然,現實並非那麼祝福老人相戀,反而充滿偏見障礙。例如艾爾莎跑去詢問舞蹈課,結果碰了軟釘子,因為老師擔心「如果摔倒怎麼辦?」櫃台小姐於是搬出婉拒藉口:「我們這邊只接受情侶報名。」不死心的艾爾莎乾脆拉弗雷德一起來報名,結果這回換成放不下身段的弗雷德惱怒悍拒。
還有,當艾爾莎的大兒子知道媽媽有了新戀情後,倍覺彆扭。誰知充滿智慧的艾爾莎這樣回答:「你是暗示我太老嗎?」大兒子當然擺出政治正確德姿態否認。打蛇隨棍上的艾爾莎於是反將一軍:「你知道你結了三次婚嗎?」
誰說愛情是年輕人與事業有成者的特權?
彷彿是台灣常見的世代場景,弗雷德的女兒與女婿有了創業構想,想盡辦法要弗雷德拿出老本資助他們圓夢。
表面上答應的弗雷德最後食言了,他並未犧牲自己,「成就」下一代的經濟需要;相反地,他聆聽自己內在的聲音,選擇愛情,把所剩的退休餘款買了機票,邀艾爾莎飛往羅馬,讓她入框最愛的費里尼電影場景。
「我決定投資自己的幸福,」這是弗雷德給女兒的最後回覆。弗雷德選擇愛自己,以及他所愛的女人。
因為弗雷德最後知道,高齡洗腎的艾爾莎可能時日無多,但她始終樂觀,依舊懂得愛人,照樣渴求被愛,於是乎弗雷德彷彿頓悟了艾爾莎對他說過的那句話:「你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活著。」
重點不是焦慮何時會死,而是如何分分秒秒活出精采。
可不是嗎?當你無所愛,老了便無所期待,生活自然只剩撕日曆過活,其所在意的只剩弗雷德所說:「我看報紙只是想注意訃聞,這是我和朋友保持聯繫的方式。」然而,愛是付出與獲得,當弗雷德無愛,他便只能盯著失去,讓自己的生命陷入流沙,於是弗雷德動也不動,因為白費力氣,甚至愈掙扎愈悲慘,直到有了愛的滋潤,他才感受到生命的躁動。
這齣電影,不只是關於老人的黃昏之戀,更是老人如何把握當下做自己,透過愛與被愛,人生油箱總是可以再注滿滿的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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