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喜歡做菜，也分別從父親與阿嬤處學到了上海菜與台菜的精髓，她的手藝雖算不上爐火純青，但是每每從她親手烹煮的食物中總是可以嚐到她對豐富生命的熱愛，以及豪爽溫暖的人情。因此，這場為了紀念她而辦的壽宴就必得是家宴，而端上桌的菜也一定是要在我們家經常吃得到的菜。
我於是找來同樣愛吃愛做菜的小姨子良憶跟我一起來準備，菜單以韓家跟朱家餐桌上的菜為主。小姨子開出的菜單都是老丈人生前逢年過節一定會做的那幾道，包括滷牛肉、㸆菜、藕餅、辣椒鑲肉、還有蒜子燒黃魚等，我則選了從外婆傳給母親，在朱家餐桌上常見的家鄉菜，包括炒土豆絲、酸菜炒蠶豆、春捲、酸缸豆牛肉絲等，重頭戲是工序繁複的粉豆腐，這也是曾經受到妻子極大肯定的傳家菜。朱韓兩家的菜並置在同一張餐桌上，竟然有一種協調與融合之感，一點也不違和。
為了留下記錄，我特別製作了一份菜單，將當晚的餐點按冷菜、熱菜、湯品、甜品的分類羅列其中。餐牌還特別選了一張妻子的舊照做底，照片上她手持一雙筷子，嘴裡含著食物，一副正在大快朵頤的模樣。這樣的設計是為了提醒大家今晚的主角是誰。
朱全斌為愛妻舉辦冥壽宴，並親自下廚料理。（照片提供／朱全斌）
當晚請的賓客都是跟妻子相熟有十年以上交情的好友，他們彼此不見得很熟，卻各自擁有跟她交會時不同的記憶與故事。我們喝著她愛喝的酒，那是特別從浙江紹興咸亨酒店買回來的黃酒太雕，溫過之後特別香醇，搭配今晚的菜色也正合適。大夥喝著喝著逐漸微醺，談興也跟著濃起來，便開心地交換著關於她的過往，其中夾雜著淚水與笑聲，音量越來越大大，好似在比賽誰的版本更為有趣一般。
我看著被安置在一旁的妻的人形立牌，那是為了她的告別式所特別製作的。穿著翠綠色絲質上衣置身書堆中的她臉上帶著恬靜的微笑。我在三分醉意下，朦朧之中好像看見她的眼眶中閃著淚光，是否她來了？此刻也正跟我們在一起呢？正在這樣想的時候，我的臉頰感到一陣溼潤，舉手擦拭，才發現那是我自己的眼淚。
因為妻的堅持，在她離開前沒有任何一位友人有機會去病床前探視，甚至連她病了都不知道。因為沒有見過她在病榻上不堪的慘狀，所以她的消失只是一個概念，而缺乏引起悲戚之情的憑藉。許多朋友都跟我說老是覺得她還在人間，只當她是遠遊未歸吧？ 這個晚上我們因她而相聚，聊的想的都是她，氣氛卻是開心溫暖的，一點也不哀傷，間或流下的也都是喜極而泣的淚水。我想，這個情景應該當初就在她的盤算之中，也是已在天國旅行的她要的吧？
雖然今晚食物的滋味並不差，但是可以將大家的心聚合在一起應該不只是食物本身，而是隱藏在每道食物背後的情感聯結吧。我們親愛的人有一天或許離開我們了，但是跟他們共餐時光的美好記憶將永遠不會消失。今晚的佳餚沒有米其林星星來加持，但在未來的某一天想起來，卻會比它們更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