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人生

作家蔡詩萍:我們都是父親的開箱文裡最珍貴的寶貝!

father and son

(Photo by Kelli McClintock on Unsplash)

作者=蔡詩萍

我們能為父親做的,並不多。
這似乎也是人生,親子之間,永恆的哀傷。
父母曾經完全擁有孩子。但孩子會一心一意的,擺脫父母親的形塑,以追求自己的形貌為榮。然後,有朝一日,孩子們又會回頭,想重新擁抱父母。但,這就要看個人的運氣了。也許,父母還在。也許,只能夢中徘徊了。

我們能為父親做的,真的不多。
如果我們錯失了昔日,在他漸漸衰老,而我們正忙著青春期,正忙著讀書考試,正忙著上大學搞社團,正忙著衝事業,正忙著準備迎接自己的家的話,那我們真的能為父親做的,並不多。

我幸運的是,我碰過很好的老師,如師如父,讓我補償了父親那,沒法給我的知性上的啟蒙。我很幸福的是,我遇上我的岳父,如長如兄,在與他吃飯聊天喝茶喝酒的相聚中,勾起了我,曾經渴望的,與父親的親密。而我,最應感激的是,我在回頭思索與父親的過往時,父親仍在。他仍然佝僂、頑強的站在那,撐著雨傘當手杖,笑咪咪的迎著我。而那不是夢。不像我的一些朋友,說起這些畫面,便淚涔涔。因為,只能在夢中,在回憶中了。
我的父親,仍在。

雖然他常常打盹。但遠方神遊歸來,張開眼,看到我們,他應該還是很放心的。這是他的家。他的身心,放心的所在。母親說,父親愈來愈衰老了。不時脾氣暴躁,常常會疑這疑那的。甚至,有時還不想洗澡。我聽著,聽著,抿住嘴角。我忍著,安慰母親,不要生氣,不要難過,父親真的老了,老到是在他也無法控制的狀況下,孤獨的面對自己。

(Photo by Liane Metzler on Unsplash)

老,是什麼呢?
一條小徑,愈走愈荒蕪。路的看似盡頭處,一扇門扉,大門半掩,四周逐漸悄然。門的內裡處,幽幽,暗暗,深深,遠遠的。老過的人,或許可以告訴你,門後有些什麼光景。但唯有你,自己推開那扇門,伸足跨進去,才會知道,自己的老年,將會是什麼樣的風景。

我見過我父親的老。我見過我外公的更老。我見過我師長們各種型態的老。我還在準備自己即將不遠處的老。但老,是什麼呢?我只知道,父親的老,讓我尤其感觸,我們能為父親做的,實在不多。

在我父親的同袍,一個接一個的走了以後。在我外公外婆相繼走了以後。在我岳父岳母接著走了以後。我望著父親老邁的身影,愈發感覺我必須珍惜的強烈的內心呼喚。原來,人老到某種程度以後,真像風中的殘燭啊。你不知道,殘餘的燭光,在風中還能搖曳多久?

但,你會慢慢靠近身,用自己的軀體,擋住風來的方向。你會小心,用雙掌兜攏,輕輕圍著燭光搖曳的火焰,不讓它輕易被風吹散。你會靜靜的,注視燭火,發現燭光中,隨青煙裊裊,往上消散的,有一股淡淡的溫馨。你突然明白,一燈如柱,照著滿室幽暗的意義。你父親,從來就是一座燈。

(Photo by Jochen van Wylick on Unsplash)

我在一張老照片上,看到父親,在昔日的院子裡,非常家居的打扮,一件汗衫,一條短褲,應該在灑水,但么妹在一旁,或許是調皮吧,在跟父親撒嬌、嬉鬧之類的,父親則笑得像玩耍中的孩子,一手提水桶,一手揚起水勺,把水往么妹的方向潑灑,妹妹一臉歡喜的驚叫!我完全不記得這場景了。我么妹也說不記得了。但那畫面千真萬確的,停格在那。

那是我們眷村老家的院子。尚未修繕前,保留的院子。紅色的大門,顯得破舊。旁邊堆放的木條,應該是補強大門要用的材料。牆面斑駁,剝露出裡面的水泥。我父親那時年紀還算輕。體力還可以跟他疼愛的么女,互相玩潑水的遊戲。心情還可以忘掉現實的壓力,記憶的包袱。

如果不是這張照片,我幾乎就忘了,父親原來也有過,在日常生活裡,尋索一點點小日子小確幸的曾經呢!望著這張照片,我也能穿透過往,逐漸能理解,原來父親答應母親的要求,再多一個女兒,除了是滿足母親看著有女兒的鄰居,不時羨慕可以為女兒梳長髮紮辮子的期盼外,也是安慰了自己雖有三個兒子,卻時時在男性的陽剛碰撞裡,某種孤獨感的撫慰吧!至今,我么妹,都是年邁的父親,最貼心的攙扶。

我們能為父親做的,真的不多。除非你及時的,察覺到,這是與時間的推擠。你要在老之大門,還沒完全關上前,先擠身進去。與父親一起,看看能在那條幽靜而寂寞的路上,再陪他多久?!

(Photo by Tim Mossholder on Unsplash)

我們不能為自己的父親,做到很多他可能預期的陪伴。這往往也是愛的必然。我們的父親,愛我們,於是希望我們比他更好。我們於是能走得更遠,往外闖得更久。每個父親,都會在老年時,喃喃自語著,我那孩子啊,真不錯。真不錯。但真不錯的孩子們,難道不是用遠離父親,遠離家園,以更遠更長的距離,換來的代價嗎?

我聽過太多的故事,父親走時,孩子趕不回來。父親失去意識時,孩子才放聲大哭,自己有多愛老人家!我們能為父親做的不多。但父親卻已經用一生一世,為我們做了很多,很多了。

我喜歡回去看父親時,見他靜靜坐在那。見他在我們全家族的聚會時,雖然體力不支,精神不濟,但仍喜樂的坐在那,像點閱自己一生的珍藏一般,臉上有一抹淡淡的得意。我們應該都是他這一生,走到老年深處,最得意的開箱文裡,一一陳列的寶貝吧!他的客家妻子。他的四個兒女。他的媳婦女婿。他的三個孫兒輩。他的岳父岳母。他的親家公親家母。他的人生第一棟房子。他的老年以後在長住的老家附近悠遊的散步地圖。(本文摘自蔡詩萍著《我父親。那麼老派,這麼多愛》

《我父親。那麼老派,這麼多愛》
作者:蔡詩萍
出版:有鹿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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