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ke 人物｜人瑞作家：張祖詒的「胸無大志」人生哲學

安可人生編輯部

3 年前

文字＝江采潔、邱詩琁，攝影＝張紀銓

如果把人的一生看做一趟長途飛行，你理想中的飛行會是什麼樣子？

有些人會設定一個明確又高遠的目的地，不論遭遇強風、亂流，都努力地振翅直追；也有人選擇放軟身子，迎接每一回的風起、風落，遨翔到上天安排的每個角落。一○二歲的作家張祖詒先生，無疑是後者。彷彿鷲鳥一般，以輕盈、柔軟又不失堅韌的姿態，迎向挑戰，飛出屬於自己的人生高度。

訪問張祖詒時，他堅持不讓我們稱呼他老師，原因是他做過不少職務，但就是沒做過老師，「沒當過老師，怎麼好稱呼老師。」他只承認自己是個「文字工作者」，和我們一樣。其實他更是我們的人生前輩和導師。

「我看過你們擬的訪綱了，建議有幾個問題可以合併起來一起回答。」這一開口，顯現了他對採訪的慎重準備，以及思路之清晰，爾後的答題，他以條理分明的回答，讓我們明白了為何他能以如此高齡持續動筆寫作。

張祖詒在新書上簽名，字跡端正漂亮。

重量級的「文字工作者」

張祖詒曾做了六年行政院編輯室主任，時值嚴家淦出任行政院長，蔣經國擔任副院長期間。民國六十一年，嚴家淦先生卸任行政院長前夕，按往例所有一級主管必須向現任院長請辭，唯獨張祖詒的辭呈沒被批准。他才知道，自己被蔣經國指示留任。

張祖詒坦言，當時心裡很恐慌，「其實我從來沒和經國先生碰過面，跟他很不熟。」惴惴不安地接下職務後，立即迎來第一個挑戰：撰寫施政方針報告的文稿。

張祖詒必須先自行草擬，不過他心裡明白，蔣經國和嚴家淦的說話語氣、行事風格大不同，後者溫文，前者則多些霸氣。

兩天的時間內，他翻閱參考過去蔣經國的講稿，揣摩他的語調，甚至是思路和想法。結果講稿居然全文照用，可見張祖詒觀察之細膩和聰慧。張祖詒不僅被留任，從此更是被重用，後來也被媒體冠以蔣經國的「文膽」稱號。

深受信賴的張祖詒，而後又擔任過行政院副秘書長、總統府副秘書長，十六年間負責各項與國際民生大事有關的文稿。在台灣這艘大船駛向國際化、現代化的各種關鍵時刻，用文字描繪著國家發展的航行地圖，必須思路清晰、字字斟酌，在外人看來只是「提筆寫字」的工作，可一點都不輕鬆寫意。

九十歲出書當作家

七十歲退休後，他暗自決定不再做文字工作，帶著太太到美國和子女相聚，展開逍遙新生活。卸下了工作重擔，旅居美國二十年間，他嚐遍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滋味，四處探訪親友，遊歷世界各地，也無意間為往後的作家之路打下基礎。

張祖詒習慣在書桌前寫作，窗外有藍天遠山相伴。

常言道：「機會是屬於有準備的人」，而我們在張祖詒身上看到「機會是屬於勇於擁抱機會的人」。

二○○九年，張祖詒已高齡九十歲，為了得到更好的醫療照顧回到台灣，並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受邀為蔣經國先生百歲冥誕紀念活動提筆寫書。台灣出版界的朋友找上他，說能夠為蔣經國寫書的人已經所剩不多了。張祖詒盤算了一下，大概還有兩年時間可寫稿，便點頭答應。

但華人習俗是提早在九十九歲慶祝，寫作時間瞬時少了一半，連猶豫片刻的功夫都沒有，一回台便在緊迫的稿期下完成了《蔣經國晚年身影》一書，雖然記述的是經國先生的事跡，但也算是他的第一本著作。

出版了第一本書之後，也許被深埋的寫作魂再度被喚醒，張祖詒覺得少了寫作的日子有些寂寞，生活不能沒有目標，他決定開始為自己而寫。

過往擔任公職，寫公文、報告，畢竟有固定的格式和框架，內容不脫國際民生、國政方針。開始為自己書寫之後，反而招喚出對文字更豐沛的熱情，從長篇小說、散文到詩詞，處處是新天地、新挑戰，這位九旬作家開始在文字的遊樂園裡展開冒險旅程，玩得不亦樂乎。

第二本著作《帚珍集》集結過去以自己名義發表的文章，追加說明撰文當時的社會背景為何。第三本則為整整有十五萬字的長篇小說《寶枝》，從虛構人物寶枝的視角出發，串起張祖詒對出生地——中國江蘇省的記憶和思念，不單是兒時所見的人事景物，連印象中某位舊識的聲音都成了創作靈感的一部份。

每次的冒險、挑戰都成功嗎？張祖詒笑說：「以前沒寫過這樣的文章，對我來說是大膽又冒險的嘗試，不敢說是成功，但也沒有失敗，至少受到編輯們的青睞。目前健康良好、頭腦清楚，我還想繼續寫下去。」

胸無大志但有目標

訪問中，張祖詒多次提到兩年前在百歲宴會上發表的感言：「說來慚愧，我這一生可說是一事無成，沒有事業、功勳，也沒有財富；但也因為胸無大志，沒什麼人生大目標，也就沒什麼遺憾。」如同許多的幕僚工作者，張祖詒不是站在鎂光燈前的那一位，那並非他畢生追求的目標，但順應著人生際遇，善盡每份工作職責，便是他得以乘風飛翔的原因。

「但退休後如果不訂個目標，日子很難混過去啊！」他笑著說到。

九十歲出版第一本作品後，目前已陸續出了好幾本書。

訪問尾聲，張祖詒主動提起他的下一個目標：「出版結合四部中篇小說與詩詞的新作品，希望成為全世界最高齡的作家！」已協助張祖詒出版兩本散文集的聯合文學發行人張寶琴，是他的頭號啦啦隊，她特地查了世界紀錄最高齡的作家為美國的JimDowning，以一○二歲又一百六十七天為目前的紀錄保持者。張祖詒有望打破這個紀錄，許多好友們也紛紛為他加油鼓勵。

相較於積極追求社會名位、成就的人來說，張祖詒的人生飛行軌跡也許缺乏變化，也少了刺激，可視之為隨遇而安，但絕非放棄挑戰。相反的，正因為始終保持著柔軟但堅韌的姿態，迎接上天給予的每一次考驗，他不但飛得很遠，還飛出了自己的高度，也就沒有所謂的「失敗」或是「走下坡」。

人生無大志，但從不退縮逃避；非汲汲營營，更有一股從容不迫。我們無法斷定這是否就是張祖詒的長壽健康秘訣，但人生前輩以身教告訴我們，如果可以，請繼續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