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聽到了一個讓我深思許久的故事。
表兄是位60歲上下的男士，過去有幾段婚姻，及精采的感情生活，然而他並不珍惜。身邊的女人一個換過一個，伴隨著所生的子女也跟著生母紛紛離去。隨著歲月的流逝，當年的風流倜儻不再，現在是孤家寡人一個。
這天是除夕夜，在北京工作的他忙碌過後，抬起頭來忽然發現，周邊所有的同事、朋友都走光回老家過年了，只剩下他孤伶伶一個人留在這個城市。平常喧囂熱騰的街道，在除夕夜竟變得異常冷清，留給他一種人去樓空的清寂。
再怎麼落寞，也得給自己找個吃年夜飯的所在。他在北京街頭走來走去，很多小飯館都不開張，最後找到一家餃子館，只剩下一個面壁的小桌位。到底要不要進去呢？他猶豫著。可是，他也不想在除夕夜，一個人面對牆壁吃飯。
戶外氣溫零度，闇夜的街頭，偶有孤單的人影縮頭走過。
世間孤獨的人，應該不只他一人吧! 他這樣想著。
突然，他心中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熱度與衝動，想找個和他一樣孤寂的人，一起吃個年夜飯。於是，他走進餃子館，買了兩份熱騰騰的餃子後，就往北京火車站走去。寒風中，他感受到自己脈搏的跳顫，彷彿在顛覆過去，激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奔騰與作為，他想做件以往從未做過的事。
北京火車站的四面牆影，借著夜色正洶湧的壓了過來。平常擁擠的車站，此時人潮退去，只剩趕最末一班車的歸鄉人，以及縮瑟在各處角落的遊民。除夕夜的火車站，淒冷如水。
圖片來源：Edna Winti @ flickr CC BY 2.0
他跨步走過一個個遊民，像在尋找親人般，最後停在一個用毯子把自己裹實得緊密的疲憊婦人面前。他拿出覆藏在大衣裡的兩盒餃子，女遊民用驚恐懷疑的眼光望著他。他告訴這名蓬頭垢面的婦人，自己不是詐騙集團，請她不用害怕，他只想在除夕夜，找個可以一起吃年夜飯的人。
聊著聊著，婦人慢慢放下心防，開始告訴他，為什麼自己變成了遊民。
原來這名婦人本有個美滿的家庭，一個可愛的女兒，然而平淡的主婦生活讓她厭倦了婚姻。她愛上了丈夫的朋友，那一段激情的愛像道活水，讓她重新感受到生命的活力。於是她拋棄了丈夫和女兒，和那男人遠走高飛到異鄉。只是這樣的激情很快就消退了，換那男人不甘於平淡，這次被拋棄的是她。
說話間，高鐵隆隆進站又呼嘯而去，在蒼茫間奔騰。撞碎又撲過來的，只是這沉沉的夜。婦人清澈的大眼睛充滿淚水，不知是感傷還是悔恨。突然，表兄從這名婦人身上，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其實自己也是一名遊民，情感上的遊民。那一件件的過往，幻化成一片模糊，這麼一瞬間，他好像參透了什麼，熱淚也在眼眶中打轉。
臨走前，婦人一再向他道謝，說這盒餃子是她多日來的唯一熱食，尤其在這除夕夜，她很久沒有和家人吃年夜飯了。
表兄上前給她一個擁抱，說：「今夜，我就是妳的家人!」
聽完了表兄的敘述，心中有股不可名狀的情緒。人生中有這麼多的偶然，一個偶然的機會，一個偶然的相逢，儘管是如此的匆匆，但生命在無意中把我們推進了彼此，也照見了彼此的弱點和慾望。這樣的共鳴，既輕輕彈起，又悄悄地滑開。
因為以上的故事，讓我想問，什麼是幸福？
專欄：隱拾男女
作者穿梭在熟齡世代之中，喜歡與人交談，透過敏銳細膩的觀察，帶領讀者揭拾窺探隱藏在男女內心幽微之處，以及人際巧妙的互動關係，探究熟齡世代的心理層面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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