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人生

梔子花開的時候|第一章 意外得來的忘年之交(金姊)

第一章 意外得來的忘年之交(金姊)

    說起認識阿桂的過程真是上帝的恩典,當然阿桂絕對不會同意我的說法的。她是個非常有主見甚至於很固執的年輕女人,當然啦,四十多歲絕對不算年輕女人,但是看在七十二歲的我眼中,還真是個年輕人。

    阿桂自認為是無神論者,我們發了很多時間討論這個問題。然後從這奇妙的話題演變成無所不談互相欣賞的好朋友。

    認識阿桂那天是世貿一館的書展,我是一個愛看書的退休老女人,總喜歡逛逛書展,看看有什麼新書吸引我的眼光。那天逛了一個多小時,正覺得累了的時候,看到一個新書發表會,就坐到最後一排,一方面休息,一方面聽聽這本叫做活力老化秘笈的書有什麼特別的內容。

    作者是一個白頭髮戴眼鏡的醫師,態度有點權威傲慢,不是我欣賞的類型,這時正講完書上的重點,追求長壽的種種方法,並且問台下的讀者有沒有問題?

    台下,大部份是銀髮族,安安靜靜的,沒有人說話提問,我這個人就是喜歡挑戰權威,忍不住舉起手,向大醫師提問:

    「請問,如果大家都努力活得很老,那老年人要做什麼?每天運動,吃得健康,注意生命徵象,就只是為了活得更老,如果活著只是為了活得更老,生命的意義在哪裡呢?」 白髮醫師臉上出現不悅的神色回答,「長壽健康不就是所有人追求的目標嗎?」

    「假如活得更老換來孤單衰弱,辛苦又無趣,那麼想盡辦法活太久只是造成下一代的沈重負擔,真的值得追求嗎?何況活太老了,萬一子女也都變成老人,老老相顧,那就更成為社會問題了,會不會呢?」前排一位穿著綠色上衣,長髮綁成馬尾的女子接著問。主持人接過麥克風,低調的說:「我們今天討論的是如何健康活力老化的問題。謝謝各位,今天購書八折優待喔!」


    結束了,我有點累,就上二樓的咖啡餐廳,點了一杯咖啡和一個肉桂捲,找到一個四面無人的位子舒舒服服坐下來。

    把太陽眼鏡拿下來,帽子摘下來,口罩也拿下來,正在放鬆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輕笑的聲音:「妳的巫婆帽好漂亮喔!」

    回頭一看,原來是剛剛發言的綠衣長髮女子。戴著口罩,看不清楚她的面容。

    「我可以坐在妳對面嗎?很喜歡妳的帽子,也很喜歡妳剛剛的問題,問得真好。」

    我自認為是一個很開放活潑的知識份子,但是這個女人顯然比我更肆無忌憚,走過來就將小背包放在我對面的位子上,然後回頭去櫃檯點飲料,一會兒捧著隨身熱水瓶回來,除去口罩,笑嘻嘻的望著我。

    「怎麼了?突然發現我是個老人嗎?」

    「的確有點出乎意料呀,聽妳講話,還以為妳最多只是中高齡!不過妳的帽子真的很有趣,將巫婆帽的尖頂灣下來縫在帽沿上,再加上三朵小花,創意十足,妳是在哪裡買的帽子呢?」

    「當然是我自己做的帽子喔,我的朋友都笑我是瘋婆子,居然敢戴這麼奇怪的帽子趴趴走。」

    「怎麼會奇怪呢?我看過很多名人的圖片或照片,很多人都戴著非常美麗有創意的帽子喔!比如說英國女王或日本的皇太子妃,還有電影明星。」

    「妳說對了,這些人都是名人,可惜我只是一個逛書展的老太婆。」

    「可以教我怎麼做帽子嗎?我現在能買到的帽子都太平常了,漁夫帽,報童帽,和登山帽而已,我喜歡漂亮有創意的帽子,讓自己像樹枝上的小鳥一樣孜意展現優雅美麗!」

    我把桌上的帽子遞給她,問她要不要試試看?她小心的戴上帽子,雀躍的走到玻璃門前面,左看右看,心滿意足的自拍了很多照片再走回來,恭恭敬敬的還回來。

    我告訴她我今年七十二歲的時候,她顯然很吃驚。她說她住在宜蘭三星鄉的媽媽今年七十歲,但是看起來完全是老人的樣子,連裙子都不敢穿了。

    「我媽媽簡直就是老家的一部份,兩年前爸爸過世之前,她處理三餐,洗衣整理家務,服侍爸爸直到最後一天。爸爸死後,她自然而然變成大嫂的家務助理,什麼都聽大嫂的,簡直像家裡的外勞。我叫她來跟我住,她說我是女兒,哪有人有兒子的還去跟女兒住?何況她最大的幸福是看著孫子們長大,我這個沒結婚的女兒,一個孫子也沒有啊!」

    原來這個說話直爽,笑容燦爛,沒有結婚四十六歲的宜蘭女人叫做阿桂。


    阿桂從高中就出門讀書,大學在台北念書,畢業後也在台北工作,是個護理師。在醫院工作了幾年,因為興趣又念了特殊教育研究所,目前在板橋的一所學校擔任特教老師兼護理師。

    因為家裡傳統的觀念很深刻,父母將家業完全由長子繼承,老家也完全掛到大哥名下,阿桂很清楚自己如果不結婚,就只能自己過生活。

    聽阿桂說自己過去的戀愛故事實在很有眼淚,在讀護理系的大學時代和一個來自彰化醫學系的男生談了三年純純的戀愛,直到畢業前夕,才發現對方的父母開出陪嫁至少兩間樓房的條件,阿桂當然被判出局。這個初戀讓她傷心多年。

    讀研究所的時候,碰到班上一位又會寫詩又會畫畫的浪漫同學,追求阿桂簡直不擇手段,他告訴阿桂說,這是命中注定的相遇,是千百年累積的緣份,他們兩人ㄧ定要緊緊相守才會幸福。這段戀愛延續了一年多,然後以被告終結。這人的老婆報警捉姦,弄得阿桂尷尬萬分,差點被學校除名,幸好同學們作證,阿桂只是被欺騙,才能順利拿到學位。之後,阿桂對戀愛和婚姻心灰意冷,只想好好過自己自由自在的人生。

    阿桂教書的新埔國中,就在離我住的大樓大約走路五分鐘的地方,跨過小小的四維公園就到了。我們就約好下一個星期五阿桂放學後到我家學做帽子。

    短短的兩個小時,我們等於交換了一生的經歷,實在太神奇了,太投緣了。兩個人互相加line, 交換手機號碼,再道別。

待續


梔子花開的時候|作家曹愛蘭最新短篇小說 獨家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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