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玉山社／星月書房編輯部
「好久好久的故事，是媽媽告訴我，在好深好深的夜裡，會有虎姑婆……」傳說中，虎姑婆會趁著大人不在家，偽裝成遠房親戚，哄騙小孩開門、藉機留宿，並在四下無人的半夜一口吃掉小孩。剛好，有個機警的小女孩，她一察覺不對勁，便想方設法與虎姑婆來回周旋，並趁隙躲到鄰近樹上藏身。雖然還是被虎姑婆識破，但小女孩使計下，把原本要用來烹煮小孩的熱油淋燙在虎姑婆身上，最後順利重獲自由、逃出生天。
如果請年紀超過三、四十的人回憶一下小時候聽過的臺灣民間故事，將發現《虎姑婆》在一片金髮藍眼的外國精靈、仙子構築的奇幻世界裡，屹立超過一甲子，可謂橫跨世代的反派長青樹，更不用說《虎姑婆》還有IP改編兒歌，是相當經典的作品。而我們過去對《虎姑婆》這個故事的詮釋（無論是虎姑婆對上姊妹或姊弟，姊姊被吃或弟弟、妹妹被吃，虎姑婆是被油燙死或被油鍋砸死），第一直覺幾乎落在「大人哄騙／恫嚇小孩睡覺」的伎倆，或「告誡小孩勿輕信陌生人」的啟示。然而長大後的我們再讀《虎姑婆》，應該多數只記得童年被嚇到瑟瑟發抖的心情，已不再信以為真，甚至懷疑《虎姑婆》走到了現代，面對閱聽經驗豐富、參與的數位社群多元的讀者，它還能夠恐嚇、警告到誰嗎？當長大後的我們再讀《虎姑婆》，會不會對於之中的一些橋段產生無數疑慮和聯想呢？
《虎姑婆》／文：幸佳慧，圖：潘家欣／玉山社出版
若以故事走向來看，會發現在東、西方都少不了有大型食肉性哺乳類動物幻化成「巫」與「妖」的形象，和小孩、幼獸鬥智，譬如：《大野狼與七隻小綿羊》；若以「老虎精」角色而言，在亞洲各地古老的民間傳說裡亦時常可見，其中也不乏有啃食情節，譬如：印尼的「欽達庫（Cindaku）」。因此，有不少專業學者嘗試從心理、民俗、歷史等各角度分析、拆解，看看像《虎姑婆》的這類故事脫掉童話的外衣後，它隱含的寓意有哪一些。譬如：為什麼老虎、大野狼總是以「姑婆」、「奶奶」的老年女性裝扮來親近兒童角色？為什麼能與之抗衡、推翻、打倒的多是「姊姊」、「妹妹」的幼齡女孩？
同時，當代創作者也陸續從不同觀點來改寫或續寫這些民間故事，包含啟發自「萇山虎」精怪傳說的韓國繪本《紅豆粥婆婆》（維京國際）、《紅豆刨冰傳說》（親子天下）等，融入不同世代的生活價值觀、生命經驗和審美觀點，讓這些民間故事充滿生命力，持續一再變形，用各色姿態棲息於人類的記憶之中，讓我們反覆讀這些新瓶舊酒，卻毫不厭膩枯燥，甚至讀出了屬於自己的領略趣味。
《虎姑婆》／文：幸佳慧，圖：潘家欣／玉山社出版
由幸佳慧執筆、潘家欣繪圖的《虎姑婆》（玉山社／星月書房）也做了這樣的嘗試：文本乍看與原始節奏相差不大，然而細究文句著墨，像是：「姊姊在旁邊摘花，妹妹就在溪裡抓青蛙。」「『但，是媽媽叫她來的耶！』姊姊說。『媽媽沒有提到姑婆會來。媽媽只說，不管是誰，都、不、能、開、門。』妹妹回。」隱約看得出幸佳慧刻意藉著姊妹倆的性格差異，凸顯出面對威脅、危機時的對比姿態：若輔以圖像詮釋，亦可見姊妹倆的造型各別顯示出「將遵從視為成熟的表現」和「處處提出挑戰、質疑」的兩種形象，讀者即能在不同心態下作出的選擇，如何引領她們走向截然不同的結局。
譬如以下兩段內容：
「我……我剛剛是使出全身剩下的力氣……」老太婆聽到妹妹說的話，立刻放輕自己的聲音，「哎，妳們再不開門，我就要昏倒在門口，等著被老虎吃掉囉……」
姊姊聽了感到很不好意思，決定不理會妹妹，直接把門打開—— 外頭站著一個陌生的老太婆。
老太婆一臉不高興，說：「妳們姊妹倆讓我等那麼久，見了面又不會主動打招呼，真是沒禮貌。」
「姑婆，快進來！」姊姊高興地拉著老太婆，「今晚有姑婆陪，我們就能安心睡覺了。」
「好了，把門關上，有我在就不用怕。走吧，我們快去睡覺。」姑婆說完，打了個大哈欠。
妹妹看到姑婆尖尖的牙齒，嚇得趕緊說：「我和姊姊睡這間，姑婆睡媽媽的房間。」
「我當然跟妳們睡一起，才能保護妳們呀！如果分開睡，萬一發生意外，我怎麼對妳媽媽交待？」老太婆一臉和善地說，「來，我們去妳媽媽的房間，今晚擠一擠。」
「不行！不是我們的床，我們會睡不著！」妹妹一邊說，一邊努力地對姊姊眨眼睛暗示。
姊姊不管妹妹，說：「只有小孩子才會認床，我要去跟姑婆睡。」
「姊姊真是懂事又乖巧。」老太婆說，「妹妹真不像個好女孩。」
虎姑婆所說的「真不像個好女孩」，我們是不是一點都不陌生？
而我們是不是也經常在不情願的情況下，被迫落入了試圖以刻板印象來貶抑他人定位或左右他人價值的陷阱之中？
《虎姑婆》／文：幸佳慧，圖：潘家欣／玉山社出版
對於畢生關懷與倡議弱勢族群人權和兒童權益的幸佳慧來說，從下筆前的思考到落筆後的經營，改寫《虎姑婆》傳遞的價值觀，不只是為了讓兒童讀者從故事中找到「叛逆有理」的撫慰，更為了每一個曾有過類似困境的讀者所寫。她想說的是，過去我們屢次受情勢所逼的無奈與不快，源自於我們多數從小被訓練得必須服從，不知覺間開始習慣犧牲掉自愛自重的權利，不斷被他人評價深深困擾，也忘了什麼叫作「成為自己」的快樂和面貌。
所以，一旦面對讓我們感到不舒服的情境，無論對方有多麼強勢、理直氣壯，我們都該坦然地提出質疑，適時拒絕與自己心意相悖的要求；我們更不必為了自己的回應感到愧疚，或去承擔對方自己該負責的情緒。我們要有自信去面對任何的命令，而且記得以自己的意願為優先，好好地尊重、關愛自己，讓自己與對方對等交流，遠離情緒勒索、分辨在暗中貶抑個體價值的PUA手段，才能維持一段健康的溝通與關係──選擇愛護自己的我們，其實沒有錯。
「勇於挑戰、拒絕強權的侵害」，是每個年齡層讀者的生命課題；幸佳慧和潘家欣以文圖重新詮釋《虎姑婆》，讓這則故事跳脫了原本「嚇小孩」的淺層目的，推展到再細膩、人性化的廣闊層次，使這則經典的民間故事成為雋永的現代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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