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人生

老歸何處?當親情成為不可承受的依賴:從電影《歡樂皺紋》談起

文/吳挺鋒(基隆市政府社會處處長)、圖片來源/imdb

 

一條魚,可以清蒸也可以紅燒,作法各有不同。高齡議題的溝通手法亦然。西班牙電影《歡樂皺紋》(Arrugas)是部動畫,藉由呈現方式的輕盈靈活,反襯老年的寫實沉重,而它在直擊人生進入尾聲的秋涼之際,卻又不忘點綴幽默與暖意。

影片一開始,埃米里奧是個體面的銀行主管,正對著眼前男女審核貸款;但畫面隨即切換,老邁的埃米里奧躺在床上,被照顧用餐,床前的兒子對太太抱怨:(他再不趕快吃飯)買好的電影票就趕不上開場了。

 

埃米里奧知道自己變成「拖油瓶」,帶著情緒打翻餐盤。從此,父子關係就像滿地的碎瓷片,回不去了。

 

兒子把埃米里奧送到養護機構。報到第一天,父子關係瞬間顛倒,埃米里奧像個小孩,對新環境感到陌生焦慮,而他的兒子則扮演鼓勵安撫的角色。這一幕,讓埃米里奧想起了童年,那時他是班上的轉學生,低著頭不敢看周遭陌生的同學,想回去找媽媽卻強忍住淚水。

人生免不了各式各樣的別離,但埃米里奧知道,這次的別離是人生最後一次。家與家人,已經翻頁了。埃米里奧必須適應以機構為家,終老於此。

他的室友是米格爾。這位資深住民有著世故與虛無的一面。例如他把老人排排坐的休息大廳稱為「玻璃缸」;視聽室放著一成不變的紀錄片,而老人與其說是觀賞,其實是在打盹;至於運動空間與游泳池,他更說這是「給政府與家屬看的」,不是「給老人用的」。

機構生活,看似照顧有方,活動、用餐、發(服)藥、就寢,樣樣精準無比,但這樣的「完美照顧」在米格爾眼中,只是因為老人時間多,沒事做,剩下吃喝拉撒睡的(照顧)需求而已。

 

生存不等於生活。面面俱到的生理照顧固然可以滿足生存需要,但人的生活畢竟不一樣,就算現實坑坑洞洞,總還有起起伏伏,絕非波瀾不興。

 

所幸,米格爾是個懂得自尋樂趣的老人。遇到健康促進課程,米格爾自己畫重點,上課其次,欣賞正妹教練的身材優先。而其他老人頻頻漏接讓正妹疲於撿球的畫面,更讓他發笑。

 

這讓我們看到了,機構生活雖然例行重複,但機構住民絕非千人一面。例如,機構裡一位老女性始終幻想自己是年輕的火車旅遊者,貼心的米格爾「配合演出」,讓她一直活在夢裡,使其心滿意足。還有,機構裡住著一對夫婦,太太是健康老人,根本不必向機構報到,但基於對另一半的廝守承諾,她選擇陪同入住。

 

每個住民都有她的懸念。其中,一位女性住民總喜歡問別人可否拿走他們的奶油、茶包等調味小物?她搜刮這些,不是餓也不是貪,而是為了能在探視日時向孫子示好。對一個機構住民而言,餘物就是禮物,這已經是她唯一能擠出的額外資源了。

入住機構,是親情的別離;溫馨的是,這齣電影以友誼作為補償。同病相憐也罷,夕陽結伴也行,已經失智的埃米里奧因為機構室友,獲得了關懷的滋潤。

或許,這是營造幸福老年的必要轉換。當(老少)親情成為不可承受的依賴,(老老)友情便是人生最後一哩路的扶持。

 

朋友不需要多,一個就夠了,就像埃米里奧遇上了米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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