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黃裕元（助理研究員） 圖片提供=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張景泓
知名老牌諧星「脫線」，黑圓框眼鏡是他的招牌造型，常戴頂圓帽、表情古怪，他在臺東開一家「脫線牧場」，以「脫光光、帶出場」的「讚鬥雞」聞名，還不時在電視上看到他在賣感冒糖漿。脫線最近一次成為媒體焦點，是2018年3月間因誤信偏方喝「一種水」，腎衰竭昏迷一個多月才脫險。順利康復後，他仍常駐在牧場的「雞茶室」，過著退休靜養的生活。
在脫線傳出昏迷的同時，臺史博的聲音史研究團隊正計畫跟他搭上線。原因很簡單，自我們接受各界捐贈文物以來，在唱片部門中，「脫線爆笑劇」就一直是大宗，數量不下任何知名歌手。讓人好奇，當時脫線到底有多紅，如何灌錄這些唱片，又如何變出這些有趣的聲音？
因為太愛這些聲音了，2018年臺史博的聲音研究主題，就叫「脫線你和我」，並有幸邀請脫線本人來臺南，與呂興昌教授舉辦對談講座。近期筆者利用前去臺東的機會，與脫線再度見面，這次我隨身準備精選的唱片錄音，與脫線夫妻兩人同樂，談笑之間，提及許多前所未聞的情報。
脫線爆笑劇唱片《脫線·石松掘寶記》（館藏號2003.009.0642）
「掘寶記」情節巧妙呼應真實人生
當年，直到38歲仍一事無成的脫線，聽說臺北有金礦，打算前去淘金。遇見舊識土包子石松，二人搭著高雄發的末班車到臺北。到了臺北，他們突然被招募歌仔戲演員的告示吸引了注意力，立刻前去應徵，脫線向老闆謊稱歌仔戲是家族祖傳事業，老闆測試要他們唱〈三伯英臺遊花園〉，兩人就「小姐」、「丫鬟」一搭一唱了起來⋯⋯
以上是脫線在1970年左右灌錄的爆笑劇唱片《脫線掘寶記》劇情，搭檔的諧星石松，就是後來電視綜藝節目《天天開心》那位胖胖的主持人。在劇情裡，脫線是個過度自信、不甘寂寞，放不下朋友、愛賣弄小聰明的小人物，他愛膨風、很容易就被戳破、看破手腳，又總能化險為夷。
在整理訪談資料的過程中，我越來越覺得，掘寶記根本就是奇幻版的脫線自傳，不但表現出他的個性，甚至預言了他後來的發展。
真實的脫線人生是這樣的：脫線本名陳炳楠，1933年生、新竹人，9歲時父親去南洋作戰未歸，童年過得十分辛苦，以當學徒修腳踏車、機車為業。23歲認識當地富家千金，也就是現在的牽手林玉貞，兩人私奔到基隆，半年來三餐不繼。而後人生又經歷不少急轉彎，從巴士司機變臨時演員，好不容易成為電影主角，又因舊案通緝被警察抓去坐牢。近38歲開始灌錄唱片，1972年上電視、四處到夜總會作秀，變得很有錢。六十多歲的脫線毅然決然跑去臺東鹿野，投入積蓄買地開墾，種椰子、養羊、養雞，卻一路慘賠，又累又苦；沒想到921大地震時送雞肉去救災後卻聲名大噪，奠定穩定「雞業」，祖孫三代在牧場生活工作，其樂融融。
脫線爆笑劇唱片《脫線·石松掘寶記》（館藏號2003.009.0642）
脫線開創的爆笑路線
前述脫線的人生起伏，在許多談話節目多少能聽到，至於他舞臺功夫的訣竅，一般人可就不知道了。聽見當年的錄音，這次對談重現許多幾乎忘記的演藝記憶，以及脫線數十年的獨家絕活。
脫線的演藝事業，歸結在「爆笑」兩字，照他的說法，就是：「逐句話擲出去、就是欲予你笑」。舉例來說，老公提出要離婚，老婆接受，又隨即補充「但你要寫信給我父母」，笑點就在這抄寫地址的一搭一唱間展開：
妻：臺東縣⋯⋯金龜巷⋯⋯
夫：這個筆畫有點多。
妻：然後是「làm- thâu港」。
夫：這怎麼寫？（脫線隨即補充，觀眾這時會笑）
夫：那爸爸咧？
妻：叫「ku-jūn-á」
夫：媽媽咧？
妻：叫「pà-pū霞仔」……
如此一來，一個接一個、層層堆疊上去，全場大笑，這就是「爆笑」。
與友人、觀眾互動後產生的爆笑劇
在掛名脫線的爆笑劇作品裡，有零星幾張是由「臺聲」、「龍鳳」出品。據脫線所說，這些作品較早，是由唱片公司企畫、配合歌仔戲班演出的。聽其內容，如《漫游水晶宮》，內容多是有押韻的韻文腳本，劇情首尾呼應，還穿插歌仔戲演唱，是精心編寫腳本照本操演的。裡面有段脫線搭火車上下坡、模仿火車震動的諧音，又唱又說，編排精緻、精彩幽默。
1968年左右，脫線主動找月球唱片老闆合作，之後持續合作近好幾年，在月球的作品統稱為「脫線爆笑劇」，真正擦亮他特有的「爆笑劇」品牌。
一開始，他是與拍電影時的老搭檔丘罔舍合演，後來又陸續與于文、石松、久松、金惠、阿西、文英、卜吉等人合作，其中又與跟阿西的搭檔最有默契。據脫線所說，這些笑料情節，是他與這些朋友們幾乎每天聚在一起、挖空心思編出來的，參用漢字、注音、日文符號記下來，練習順過後便上場錄音。
在灌錄爆笑劇的同時，脫線也上電視，組成團隊登上夜總會舞臺，把這些笑料帶上臺，跟觀眾互動，去蕪存菁再調整。所以說，這批爆笑劇唱片，可以聽見他演藝事業初期，與秀場聽眾現場互動磨合的過程。
經典的脫線式「無厘頭」
因脫線並沒有師傅，所以情節大多都是自己想，不參考他人的作品，也很少參用傳統戲文，幾乎都是新編的時裝劇。仔細聽其內容，劇情常是非線性、糊里糊塗的。所以說，不管在笑點上、劇情上，都有點「無厘頭」。
脫線爆笑劇的笑點層出不窮，我認為最普遍常見的概念，是「諧音」，或寫成「斜音」比較貼切，就是把聲音聽歪、從中去誤解。他有一套「脫線式英語」，就是怪腔怪調混雜式的臺語，還有一套「脫線式的日語」，就是講日語誤聽成臺語。同夥的阿西，最厲害的是順口滑溜的俗諺俚語，文英這時多演可憐的女性，常聲淚俱下，罵人的惡婆婆則是由阿仁反串。在劇情與笑料之外，還有依劇情重編歌詞唱成的許多歪歌。
笑點之箇中奧妙，文字無法形容，道破就不好笑，就由觀眾自己去聽、各自領略了。
進入臺灣音聲一百年，搜尋「脫線」，即可聽到當年的閩南語爆笑劇：https://audio.nmth.gov.tw/audio
※本文出自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觀‧臺灣》第49期「他們的人生主場」。
《觀‧臺灣》第49期「他們的人生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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