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日本是百歲人瑞世代，與其想要馬上死亡，不如把人生當成下坡路，緩慢地走向終點。一個人自己走這段下坡路很困難，但可以有其他人一起幫忙跟協助。
知名女性主義學者、日本東京大學人文社會學研究所教授上野千鶴子，日前來台參加國際書展，近十年來她持續追逐「一個人老後」的浪潮。追著追著，她發現越來越常收到訃聞，察覺死亡距離不遠，她決定撰寫《一個人的臨終》。透過專訪，我們一探日本高齡者如何獨居臨終的議題。
老後獨居是事實，不是不幸
讓上野千鶴子關注「一個人老後」的動機非常簡單：「那時，我也變成一個高齡者」。2007年，即將邁入60歲的上野千鶴子出版《一個人的老後》。
「不管喜不喜歡，越來越多一個人住的事實已經存在，更要一個人好好生活下去。」上野千鶴子坦言，日本社會步入高齡、少子化社會，總人口大幅減少。即便有小孩，也可能就是一、兩個小孩，或是住得很遠，工作、家庭很忙，根本顧不到父母。更有些高齡者活得很久，小孩甚至先一步離開人世，獨居是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在台灣，2013年調查65歲以上人口發現，11.1%獨居，20.6%僅跟配偶同居，只要其中一人先過世，另一人也形同獨居。這也意味著，三成65歲以上人口獨居或可能成為獨居，比起2009年的調查，成長3.7%。
同樣是2013年，日本每四戶高齡者中就有一戶單身，夫妻一起住的則佔了31%，加起來接近六成，獨居高齡者整整多了台灣一倍。
「喜歡住在家裡，跟家人一起住，這兩件事不一樣！」上野千鶴子特別強調，她訪問過不少65歲以上的人，發現大家其實最喜歡住在沒有其他家人、只屬於自己的家裡。日本另有調查發現，同樣是跟子女住，「輪流在不同子女家庭之間住」幸福感最低，遠不如從一開始就跟子女住、以及因伴侶過世而跟子女住。
「狀況好，才能夠獨居」台灣榮總高齡醫學中心主任陳亮恭也曾指出，在不同子女家庭輪住的長輩，憂鬱跟焦慮程度較高，也帶來更多生活壓力。台灣40至60歲的中生代，未來甚至沒有那麼多下一代家庭可以輪住，未來高齡者勢必會有新的居住型態。
《一個人的老後》在日本暢銷超過百萬冊，有人批評她在「推廣單身」，面對這樣的質疑，她毫不畏懼地反駁：「你叫不能、不想結婚的人都去結婚，才是更沒有責任！」她的分析並非一道詛咒，而是提出具體建議，讓一個人老後生活變得更好。
攝影／邱彥瑜
讓專業的人來照顧
日本高比例的獨居現象，不只源自人口自然變化，背後更有著年金制度、區域照護體系以及在宅醫療三樣條件的支持。年金制度是第一項條件，等於讓高齡者有了自己的錢包，擁有可以自己支配的金錢後，提升選擇生活型態的自主程度。
「介護保險大幅顛覆日本人對於照護的觀念。」上野千鶴子說，2000年開始實施介護保險，強制40歲以上的人必須納保。過往只有低收入戶能享有的社會保險，如今也適用於大部分的家庭。過往幾乎都由媳婦無償擔任照護者的角色，如今已有更專業的選擇。負擔日常照護的介護福祉士，近似於台灣的居家照服員，90%照護費用由稅金與介護保險費支付，申請服務的使用者只需給付10%。
2017年，行政院長賴清德的「功德說」引發照護界譁然，也引發社會關注居服員待遇不優的狀況。在日本，即使照護產業市場產值高達10兆日圓，但受限於90%稅金、保險補助的「公訂價格」，平均時薪約1300至1500日圓，一直無法提高，導致僅有一半具備資格者投入執業。
同樣面臨照護人力短缺，台灣早在1990年代引進東南亞看護人力，成為台灣目前照護高齡者的主力，日本則到去年才選擇開放外籍看護人力。上野千鶴子並不看好，她直言「應該要讓可以信賴的人照顧，才會更好」她認為提升照護員的勞動條件，堅守照護品質，才是讓人安心老後的唯一選擇。
上野千鶴子展示朝日新聞2月8日的頭版，正巧報導在宅遠端醫療的議題。 攝影／邱彥瑜
除了介護士的日常照護，在宅醫療更是獨居高齡者安心老後的最後一塊拼圖。難道不是所有老人家都喜歡逛醫院嗎？在醫院接受的分科診療是不是比較好呢？上野千鶴子駁斥這樣的疑問，她說到宅醫療的醫生能夠整體評估高齡者狀況，偶爾也有皮膚科、牙科等專科醫生到家看診，但大多數高齡者罹患慢性疾病，他們所需要的不是積極治療，而是控制病情、按時服藥，讓他們能穩定自主生活。
在家臨終者的告白：「Yes, We Can！」
獨居比例高，意味著「一個人臨終」是早晚要面臨的問題。即便一個人住，但到最後一程，卻有將近8成的高齡者在醫院往生，在自家過世者僅13%，這之間為何有如此大的落差？
上野千鶴子直指，最大的原因出在「家人」。
「因為醫療資源很珍貴，如果我父母在醫院死亡，這讓我不會丟臉」為了展現自己有積極救治的孝心，不少子女選擇將瀕死的父母親送到醫院或安養院，這往往是家人的選擇，而不是高齡者自主的選擇。
如果確定想一個人在家臨終，在日本並不是太難的事。日本各地設有照護中心，可以諮詢醫護資源，只要說服家人，找好當地的資源，有一筆堪用的金錢，就能夠一個人在家臨終。
「Yes, We Can！」上野千鶴子親眼見證過許多一個人臨終的案例後，非常肯定地這是可以做到的事。這不只是健康高齡者的選擇，其中也不少失智症患者。只要當事人在家臨終意志堅定、協助者、專業照護體系三項條件齊全，就能實現一個人在家臨終。
上野千鶴子到日本各地採訪選擇在宅臨終的獨居高齡者。 攝影／邱彥瑜
你準備好一個人老後了嗎？
「爸媽不曉得自己會活這麼久，所以沒準備。因為生得很少，也沒辦法倚靠小孩。」上野千鶴子認為，上有父母、下有子女的50歲「三明治世代」，更有經驗跟餘裕為自己老後做準備。她在書中也提出建議，找到安心居住的地方，可以互相幫忙的朋友跟照護體系，就能做好面對老後生活的準備。
「我已經準備好了。」步入70歲，上野千鶴子也是一名獨居者，在住家附近她已經找好可安心託付的醫護人員，絲毫不擔心自己一個人住很辛苦。面對社會對獨居高齡者的擔憂，她瞇起眼睛笑說，「就算躺在床上，我還是能用Skype跟朋友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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